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有人正在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这是一个并不年轻的,瘦削的,面容姣好的男人。
他穿着淡色宽松睡衣裤,露出的脖子和手腕上,皮肤暗沉有斑点,似乎生了什么病。
手腕上还绑着蓝色塑料手环,上面印着几行小字,看不清楚写了些什么。
男人缓慢推开被褥,把双脚伸下床,他的脚上穿着白色的袜子,一尘不染,放在地板上的拖鞋也是白色的,同样没有一点污垢,仿佛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曾出过门。
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他佝偻着腰背,一手撑在床头柜上,另一只手摸向头顶,这时我们才注意到,他那头浓密的栗色头发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下一秒,栗色头发就像帽子一样被他摘了下来,露出仅有几缕散发的光亮头顶,在暗黄色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头顶上也有几处褐色斑点。
男人转身把假发放在枕头上,咳嗽了几声,朝着阳台方向走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呼吸新鲜空气了,现在,在这个寂静无人的夜晚,他需要去好好透一透气。
白天总是有很多人围在他身边,提出各种各样的忠告,让他觉得厌烦极了,所以,他把自己的活动时间定在晚上,而且一定要是十二点之后。
“那些废话,我才不要听呢,咳咳!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命是我自己的,他们一个也管不着。”
轻声说着倔强的话语,男人伸手想要去打开连接着阳台的玻璃移门,似乎是和他作对一般,连拉了几下,移门除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之外,连一条缝都没有打开。
‘怎么了?这门坏了吗?’男人揣度,把脸凑近去看移门上的锁头。
几个月前,他的眼睛就已经看不清事物了,现在越来越严重,可他又不愿配眼镜,嫌弃眼镜架在鼻梁上麻烦,所以每次想要看什么,就只能尽量凑近过去了。
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对话又开始闪现,他想起某个人来的时候,调侃他说:
“你呀!再这样下去,就没人愿意管你了。”
“没人愿意管就算了喽,反正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人,早就家破人亡了,还想那么多干嘛?活一天就是赚一天。”
“那我呢?”
“你什么你?你是最赚的那一个,打架的时候,每次受伤都轮不到你;有女孩子来我们宿舍,每次看上的都是你;女朋友交了一个又一个,最后不遭怨恨,能全身而退的还是你。现在,人到中年,因为年轻时候造下的罪孽,我们都孑然一身,与孤独相伴,唯有你,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你说说看,你是不是最赚的那一个呢?”
“……对不起!”
没有再继续辩驳下去,调侃他的那个人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跟他道歉,而他只是笑了笑,朝着对方的头顶摇头,说出一句令自己心酸的话语。
“我又没有怪你,你干嘛要跟我道歉?”
“对不起!”
“算了,我们来聊聊别的事情吧,最近你孩子功课怎么样?”
接下来对话,他就记不太清楚了,也不愿意去记住,此刻脑海中印象最深的,就只有对方那张充满了愧疚和悲痛的脸庞。
‘愧疚和悲痛吗?我早就不需要这些了。’
他苦笑着,用手拨开移门的锁扣,推开门走进了阳台,立刻,一阵风迎面扑来,吹的他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他心里想着,却没有去拉紧睡衣,反而用手指轻轻解开了几颗睡衣纽扣,让冷风刺激他的皮肤。
那干燥皲裂,布满了斑块的皮肤,只要一热,就会痛痒难耐,有好几次,这种感觉折磨得他几乎要疯掉,所以他宁愿冷一点,也不愿意让自己温暖。
冰凉的感觉让他舒服了很多,思绪也开始继续延展。
那个人,以前他身体好的时候,总是不来看他,现在他成了这幅样子,却一天到晚的过来,还给他出钱出力,也许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可惜,对方越是做得多,他就越想躲,越希望两个人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明天,他还会来吧,他老婆知道这件事吗?那些钱,真的是他老婆让他带来的吗?我不会临死前,还要再做一件坏事吧?’
他想的坏事,是指有可能会因此破坏别人的家庭,这样他就会有内疚感,死了也许都没有办法释怀。
最终的最终,最落魄的,最无助的,最孤独的还是他自己,明明都已经变成这样,明明有一半是那个人害的,他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办法抛弃那份从年轻时候开始,就留存在心中的关怀。
抬头看向对面黑乎乎的窗框,他默默问自己:‘我真的一点都不怨恨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恨过,也怨过,可惜这么多年过去,那份关怀始终是那么浓烈,浓烈到遮掩住了一切不幸和悲伤。
他鼓动起胸腔,努力把浊气倾吐到虚空中,与夜晚的冷风混合在一起,然后再吸入身体里,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
这种行为慢慢的带走了他心里的酸楚,让他浑浊的眼眶变得干涩,也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发白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阳台栏杆,在凸起的地方反复摩擦,一些皮肤碎屑随着它的摩擦往楼下飘落下去,就像细小的白色雪花一样,慢慢的,慢慢的消失无踪。
屋子里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断提醒着他应该要回去睡觉,可他充耳不闻,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在阳台上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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