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收税的时节,都是“总催”们最忙碌的时候。所谓“总催”,就是给县太爷跑腿的催税官,一人掌管十来个村子,专门负责挨家挨户征税。这可是个吃香的活儿,富户想要逃税,少不得给他们一些打赏,穷户想要逃过牢狱之灾,也要看他们的脸色。当然难处肯定也是有的,万一收不齐税,他们也要挨些鞭子,不过比起所获利润,还是让人趋之若鹜。
身为一个“总催”,张有德的运道可不怎么好。他是张县丞的族侄,原本负责催收县西南十二村的赋税,这边靠着盐场更近,多多少少都有些余财,收税颇为轻松。谁料今年县太爷突然发了疯,要向渔民加一重盐税,还要的相当不少。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县尊老爷怕完不成上面摊派的税额,临时想法子凑钱。可是这么高的税,人家能不能掏出来真不好说啊。偏偏今年又冒出了海盗,上岸袭扰不说,听说还杀了不少人,万一引起民愤,他这个“总催”岂不坐蜡了?
张有德也是个谨慎的,前思后想,专门去请了两个衙役跟着,加上数名仆从,几位帮闲,一行十来人浩浩荡荡奔赴乡下。这么多人,还有官差,一般的村子瞧见都是不敢惹的,他再威逼利诱几句,还能敲不出税款?
心头大定,张有德也就按照以往的习惯,先去了小王村。这边距离盐场最近,家家户户都有腌鱼,收他们点盐税,又算得了什么?
“今年的税,想来村长也知晓了吧?每户除了鱼税外,还要再缴一两的盐税。”瞥了眼村长的脸色,张有德赶忙又道,“这数就是听起来多,现在城里的粮价一石还要七钱五呢,你们这税钱加起来才值多少米?况且今年还不用交兵饷,已经是朝廷开恩,县尊大人体恤了。”
说着张有德还似模似样的冲天拱了拱手,以示恩德。
小王村的村长此时已经是面色铁青,海边人家,拼死拼活干一年,也未必能赚到十两银,这一口气就在原本的税钱上加一两,还谈什么恩德?!
然而看看张有德背后站着的衙役,他勉强压住了怒火:“张总催,若只收鱼税,我等绝不推脱。但是这盐税,实在没个道理。我们海边人家,哪还用买盐?海里捞上来的鱼晒一晒,都能晒出盐花。若是朝廷派兵剿匪,交些兵饷也就认了,现在海贼频出,还平白交盐税,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嚯!这还挺硬气啊,张有德面色一变:“你难不成想要抗税?不知这次上官有令,拖欠盐税的,皆做贩私盐的处置吗?”
他一板脸,后面两个衙役也横眉立目,握住了腰刀。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差,是能拿人下狱的,更别提还有外面的奴仆和打手呢,若是这小小村长敢说个“不”字,他当场就能把人按住了!
然而设想中的服软求饶并没有出现,那村长竟然拍桌站了起来:“若真逼得吾等走投无路,贩私盐又如何?说不定还能跟着强人吃香喝辣,混个肚圆呢!”
这话顿时把张有德吓出了一声白毛汗,他不由坐正了身子:“老哥,老哥莫置气,咱们不过是交个税嘛,万事好商量的。”
这要是当场把人逼反了,他可逃不出村子,人家连衙役都不怕了,还能怕自己?
谁料他服软,那村长却依旧横眉以对:“话就搁在这儿了,鱼税,村里不会拖欠。但是盐税这等荒唐事,老夫万万不能答应!谁知这税是从何而来,要是奸人私设,吾等闹到省城也要讨个明白!”
这税是从何而来,张有德还能不清楚吗?看这架势,不止要鱼死网破,这群人还想上省城告状呢。真惹出越级喊冤的事情,他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摆出干笑,张有德连连道:“不至于,不至于。既然让我做这个总催,也不好让乡里为难。要不就先把鱼税交了,这盐税我再去衙门问问,看看县尊老爷的意思?”
这是彻底服了软,村长闻言才缓缓落座:“既然总催也说了,如今粮价都要七钱五,我这边正好弄了些稻谷,不如就充作鱼税交上去吧。村里八十二户,一斗也不会短你的。”
“啊?这不大妥当吧!”张有德懵了,你们这些臭打鱼的哪来的粮食?而且市价是七钱五,收粮可不是这价啊,真这么用粮换钱,他要如何跟上官交代?
见他不答应,那村长又沉下了脸:“怎么,总催不乐意吗?”
张有德咽了咽唾沫:“不是,咱村里也没地,向来都是收银子的,哪有改成粮食的道理?”
“这粮也是我们用银子换来的!”村长哼了一声,“若是总催不答应,运到城里卖了不也一样。”
这谁来运啊?怎么卖啊?张有德简直苦不堪言,只朝身后的衙役使眼色,谁料那两人就跟瞎了一样,双目望天,就不看他。这下可把张有德委屈坏了,我花钱是请这种门神的吗?偏偏祠堂内外还站了不少青壮,个个神色不善,真闹起来,他恐怕都走不出院门!
纠结了半天,张有德终是认了怂:“此事从未操办过,价钱还要再议。先劳烦你们把粮运到县衙吧,这么多粮食,我也搬不动啊。”
在这里,他是斗不过一村之长的,但是到了城里,谁“占理”就是另一说了,大不了到城里再算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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