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只知了在树上齐鸣,这盛夏天气热到燎烧的地步,越到晌午,便有一股子将世上一切水分都带走的气势。
胡有贵跟那两车夫搭话:“这大热天,可真不易啊。”
马车距离这边不远,那车夫开始没听清楚,还分辨了下,看胡有贵真是跟他们说话,这才恭敬陪着笑对胡有贵行礼说:“大老爷说的是啊,那前几日下雨还松快些,这几天越发了不得了,您看看这树上的叶儿,都是卷巴的了。”
胡有贵也是一脸噪气的嫌弃道:“热点倒也没啥,就讨厌这树上的知了儿,好不容易晚夕到了,凉快些了,你想睡?真就没门儿,哎!它也不累,就没完没了叫……来来,大热天,都来喝口饮子去火。”
他露着惯有的和善表情,指指装饮子的铜壶,又指指那几块看上去便很解渴的甜瓜招呼:“这本地头茬瓜儿不错,正是吃的好时令,我才将尝了一块,就怪甜的,都来吃一块儿解渴。”
老车夫也是真的渴了,却不敢过来坐下,只解下车底挂着的葫芦揭开盖儿喝了一口水,这才笑着道谢说:“老爷心善,那是人家铺子招待您的好瓜儿,我们什么样的粗鄙人,怎就敢坐到您的身边,还吃您的好瓜?”
甭看这就是金铺门口的小树荫儿,那也不是一二般的人物可以坐的,尤其是传统世家,阶级更森严,婢仆就怎敢与主人同等高度。
也甭看胡有贵是个穿布衣的,有的人现下还真的有些架子了,他便是不骑错金马具的马儿,那是也不一样的。
人家不来,胡有贵便一脸无趣的拿起一把蒲扇,呼扇几下又问:“真不吃啊?”
老马夫赔笑:“多谢老爷,真不吃,也,也不渴呢。”
他说完咽咽吐沫。
胡有贵特豁达的摇头笑说:“成,你不敢吃,就来这边坐着,就是片树阴儿,能有个啥?谁知道你主家能在那里面呆多久呢?”
老车夫是知道主家要呆多久的,自打入京,他们每天出门就是满燕京金铺转悠着,这天气热,人家主家进铺子能凉快些,他们就只能熬着。
胡有贵又看看因炎热,人迹越来越少的街面儿摇头:“这破天气,就把爷我煮熟消耗干巴了!”
这一说,俩马夫便更燥了。
他们互相看看,到底各自牵着马车去了拴马桩系好,又一起小心翼翼的来到树荫下,还是不敢坐的,却寻了树根的地方,坐在露出来的老根之上。
这边果然凉爽些,人坐下便舒服的叹息。
胡有贵满意的笑笑问:“凉快吧?”
老车夫点头:“哎哎!这地方好呢。多谢老爷仁义,您一看便是个善人。”
胡有贵笑着摇头又问:“瞧着你们主家这阵势就不一般,是哪家的啊?从前我怎没见过?”
俩车夫听这老爷问话,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便回道:“回老爷话,咱们是子野蓝家的。”
这车夫是个世仆,说起自己主家,就满面都是骄傲劲儿。
胡有贵现在是不一样,可也不知道世家谱啊,他就砸吧下嘴儿摇头道:“是么?子野蓝家?没听说过啊。”
听他这样说,那年轻点车夫便着急了,就些许提高声音道:“怎么会?老爷可听历代技艺兰闱,常常登名桂榜,才名更是被历代士林传播的子野蓝家,俺们老爷家是俺们老家最大的金门赐第的大门户呢,哎~恩~就那种几百年不断有良才,还名誉四州八海的清贵人家,您真没听过啊?”
胡有贵闻言一滞,他从前倒是听先生说真正的世家贵族,便是婢仆也是读过几本书,还会胡诌几句诗文的,他一直不相信,如今却是见到了。
看胡有贵不吭气,老车夫便拍打了一下小的,转脸跟胡有贵陪着笑道:“他懂个屁!老爷您人在燕京又一身贵气,就怎能不知篮家,您是不屑与这憨货计较罢了,您,您这是逗他玩儿呢。”
胡有贵好脾气的摇头:“嘿!这话说的,你也甭怪他,爷还真不知道子野蓝家,我才来燕京几日,才认识几个人?”
那车夫给了台阶胡有贵不下,他就尴尬了,在那边吭哧半天儿,到底低着头不吭气了。
家里临来时候,大管事的就提前警告过,他们出门要加倍小心,言谈举止更要慎行慎言,万不可丢了家里的体面,更不敢随便给主人招惹祸端。
如今可不比前朝,新帝对世家旧门向来淡淡,且家里在朝中现下也是无人,没办法就只能把家里的两个小姐送到燕京侍选。
马夫心里后悔。甚至想出了树荫躲着,他们宁愿那边大太阳地下晒着,也不想跟这人说话了。
好在也没煎熬多一会子,他们便见那铺子又出来几位男客,这问话的老爷便站起与他们会合,又一起相跟着离开了。
金铺掌柜带着好几个伙计送出来,又一起躬身相送,等他们走了很远,他们才直起腰来。
单看这个声势,便让两个车夫心里颤颤,一直到周围没人了,老车夫才使劲敲着小车夫脑袋骂道:“你个该死送命的憨货,你瞎说什么啊!”
小车夫就委屈的捂着脑袋争辩:“叔,你打我作甚?我又没瞎说,我的那些话还不是你当初,当初跟我说的。”
老车夫有些气怒:“没瞎说?”
他小心翼翼的探头左右看看,见安全,这才低头警告道:“你说的那个都是早八百年的事情了,蓝家祖宗是这样不假,可那是在咱子野,隔着几千里地呢,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帝老爷脚跟的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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