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胜表情严肃的看着这张单子,终问百如意道:“你是说,在燕京附近购买雄黄的是个内官?”
百如意点头答是。
陈大胜坐起,看佘青岭。
虽然久不管事,但二十四监是自己一手创办的,别的不敢说,二十四大掌印,有二十是自己扶起来的。
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丝毫不知?
佘青岭也是震惊,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竟有太监在燕京,庆丰等地大宗购买雄黄?还大模大样的拉宫里了?
他困惑极了,半天才道:“虽宫内用药严谨,可雄黄也是一般的清火去瘟的药品,何需在宫外大宗购入?”
“不止雄黄,爹,您看下这张单子。”
陈大胜慎重将单子递给佘青岭,佘青岭低头一看便是一头冷汗,还倒吸一口凉气。
那单子上清楚明白的写着,云母,丹砂,雄黄,矾石,曾青,石胆,石盐,黄精,禹余粮,北庭沙……难为这小孩记录的如此清楚,这孩子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可他却是知道的,这是……道门上仙方。
道门也有各色医人丹药,惯用地黄,黄精,牡丹,茯苓,甘草,人参入药,太医局子用的成方里,也有五参,八味,虫细丸这些有用的方剂。
那古时名医,多半出身道门,这也是人人皆知的,然而这里只要掺杂云母这些石矿类,便是齐刷刷几百个脑袋就砍下去都平不了圣怒的滔天大祸。
陈大胜看自己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慎重,便轻轻唤了一声:“爹?大事儿?”
他学的东西里没有这些知识,更不懂这里面的厉害,就震惊那些雄黄拉进宫里了。
佘青岭看看他,将单子放在了一边的桌面上,陈大胜甚至能看清楚,爹的手是抖的。
强压情绪,佘青岭撑出一些笑意对百如意道:“好孩子,难为你心思灵巧,又与你姨夫亲近,这东西,都有谁见过了?”
百如意恭恭敬敬的答道:“回老先生话,就我一个人探查出来,自己悄悄整理的单子,我娘都不知道的。”
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些个,佘青岭又问:“你是亲眼看到的那人,确认过他是个内官?并确定他拉着这些东西进了宫么?”
百如意摇头:“回老先生话,我是瞧见从前的教头,又跟着他们一路,听到几段对话,看他们走访了不少铺面,便推断出来,开始自己查的。”
佘青岭身体微微前倾,眉间紧蹙问到:“竟只是你自己查的?”
百如意却语气肯定说:“是!是我自己查的,可是我的道儿跟教头们却是不一样的。您忘了,我家是吃团头饭的。那兴业坊,西土街,银川门厢,北匠一坊到十坊,这些商铺,匠铺,药铺,染坊这些地儿,虽出的货品不同,可凡举用到云母,硝石,干漆,雄黄这些东西,就要去红花市的西广大库,找南边的老货商去批。
我母亲恰好能从西广大库拿分润利益,前几日我悄悄调查了一回,便替母亲去看团头账,在大库查账的时候就特意看了这几样的库存,反正单子上的这些东西,如今是没有了的。”
佘青岭点点头,深问到:“既然这么说,那你是知道原来库存量的?”
百如意点头:“是,我知道的,就云母这东西,有金云母,白云母,黑云母,它可染布,做药,又可成胭脂水粉,甚至死人了这个也与冰片一起裹尸首用,单这一种西广大库有两千多斤,它还不便宜,大库斤出三十贯,有人却用百贯一斤从各家店铺单买走了,就害的如今胭脂铺子,还有家具铺子都急着要呢。”
佘青岭点点头,又问:“那,如何得知是内官买走的。”
百如意神情笃定道:“回老先生,这个更简单了,红花市那边挺乱,就寄生着前朝宫里跑出来的一些,呃……老先生,我就假意玩耍,问了几个人,他们也是一样的,就,就总是不会认错的……”
百如意说到这里,就悄悄去看佘青岭的脸色。
佘青岭却毫不在乎,此刻已经调整好情绪,还满眼鼓励的笑着对百如意说:“你这孩子,精明伶俐的过分了,说吧说吧,没事儿。”
百如意这才道:“是,那些内官公公虽是乔装打扮,却不知道坊间并无机密,是谁也认识谁的,不说旁的地方,我家那条街今儿谁家买了二两肉下锅,街坊也是清楚的。
您不知道,越穷的地方大家越闲,他们倒是分了铺子,这边入一点那边入半斤,还分了天数去买,可在铺面外面寄生的老街坊多了去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们倒是小心,伪装了胡子,还穿了高屐顾着挑担,骡车,又是出城又是入城,还走街串巷的……可这些苦劳力晚上休息吃酒的大车马店儿,却在一起的。
便是不宽裕,不入车马店儿,他们也是在燕京外城贴城门搭棚子住,那修鞋的就跟修鞋的住一堆儿,也是相互壮胆有个照应的意思。
晚上回家去,你今儿揽了什么买卖,你今儿在谁家看到谁了?这是都知道的。老先生,燕京……在团头的地方是没有秘密的。”
最后这句话,是百如意对世道的叹息。
听他人小却语气沉重,佘青岭到笑了:“你这小孩儿,倒是人小操心多。”
百如意有些羞涩,脸也红了,他是很崇拜佘青岭的,这份崇拜要随他老根上说。
那高不可及的,自己祖父都挂在嘴上的神仙离自己这么近,还成了亲戚,他能不高兴么,就多少有些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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