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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一片寂静,外边细雨纷飞,无人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小处发红微烫的天地。
榻上被翻红浪,湿润灼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在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中散成缠绵不清的热度,连细碎的声音都模糊了。
眼前的一切对相里飞卢来说都是陌生的,容仪的眼角发红,乌黑发丝散乱地落在肩上,那双纯然漂亮的眼睛里是如同潮水一般涨满的欢愉和依恋,那眼底映着的他的影子,也让他自己感到陌生起来。
这种迷乱、放纵,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却又无法挣脱。
床褥是层叠的柔软,静谧无声容仪轻轻闷哼出声,而他压着自己的呼吸,直到胸口隐痛。刚刚给容仪灌输真气,明行的反噬让他胸中压了一口血,淡淡的甜腥味在喉咙里弥散。
即便现在一片漆黑,他也知道自己气血逆流,倒行上涌。
那手上的伤痕仍然在一滴一滴地渗血,或许正是这样的失血,加之经年累月绷紧的疲倦,他感到微微的晕眩。
这种晕眩中,仿佛有他童年时的钟声响起,是相里鸿还未离开国都之前,佛塔的钟声。
人们在佛塔修建了一座镇魔钟,钟声沉沉,一经敲动,便能在王城上方久久不散,每逢入夜,钟声便会敲响,一旦声音有所减弱,佛塔的人便会再次敲动,如同一个固执的守夜者,要叫醒一个摇摇欲坠、沉睡的人。为了驱逐妖邪,所有百姓忍受了长达十多年的、夜晚的钟声。
这种钟声是他十五岁时停的。
那一年,相里鸿将青月剑交给他,他华服高冠,一个人抱着青月剑,在万民跪拜中,从长街走向国师台。
他还不是很高,青月剑长而沉重,从那一刻起,他就是那样紧紧地握着它的,从未放开过。
国师台上,姜国皇帝俯身屈膝,国师台的玄铁大门在相里飞卢身前缓缓打开,绽出沉重的回音。
相里飞卢踏上台阶,也在此刻,他背后的佛塔的镇魔钟轰然落地,钟声震耳欲聋,回旋绕梁,久久不散。
在那钟声中,长街两头渐渐起了议论声:“那就是佛子!才十五岁,从今以后相里大人卸任,他就是我们的国师了!”
“相里大人呢?相里大人要去哪儿?他不再当国师了么?佛子虽是佛法化生,但他毕竟只有十五岁……”
“为何落钟?”无尽的人都往回看去,往佛塔的方向看去,议论声越来越大,如同滚水,将要沸腾起来,“为何落钟?”
“镇魔钟落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啊?”
这声音里带着无限迷茫和惊惧。
相里鸿站在佛塔高处,坦然、凝定地在众人惊疑的视线中站定,朗声笑道:“从今以后,镇魔钟封禁,王城人可以安睡了。”
相里飞卢仍在往前奏折,没有停下来,没有回头。但他感应到了这种注视。
在国师台上,相里飞卢抽出青月剑,长剑铮然入地,淡金色的守护法印瞬间自剑身扩散,那种温暖浸润的力量如同带着风,像烈烈长风吹过茂盛的草原,草叶如同水中涟漪,倾倒摇晃,结界瞬间扩散到整个王城!
青月剑暗青色的剑身上,也泛起了淡金色的光华。他站在风中,脊背挺直,如同一株劲松。
所有人寂静一瞬间之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百姓奔走相告,那一天街市热烈喧闹,所有人哭着笑着在夜晚提灯出行,放肆游乐,灯火照亮了整个阴暗的天幕。
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了,只要姜国人有一天能抬头往上佛塔,看见相里飞卢提剑守在那儿,他们就有一天完全安全、平和的日子可过。
姜国各地层层挑选的僧人来到佛塔前,由相里鸿引领剃度、受戒。
他说:“师父,我未曾剃度、受戒。如今我已成国师,仍未在佛前过教,我愿过教。”
“过教只是形式,你生来就是佛门人,这种形式有什么要紧?”相里鸿注视着他,“受戒,有所求,有所欲,妨碍功法,方才成为戒律。佛子没什么需要戒除的。香灰受戒的痛,你不必受,不必承诺给佛这种代价。”
香灰灼烧的痛他不必再受,那么他用什么来承诺,从此为姜国戒除其他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给出了什么样的答案,只有每个王城的人日复一日地抬头往佛塔上看,清隽瘦削的少年一天一地长大,从少年长成为青年,从尚且需要佯装轻松地抱着剑,到单手就能将青月剑提起。
从孔雀大明王降临,到孔雀大明王离去,从强盛壮大,到隐隐衰退。
他不飞升,至今仍在那里。
那记忆里的钟声已经离他很遥远了,他却在此时此刻,依稀仿佛听见了那种声音,如同提醒着一个即将陷入睡梦的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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