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一间看上去颇为清静的茶楼坐了。前头的台子上,有人正在口沫横飞地说着一段武侠故事。他们等了许久,才见茶倌慢吞吞地上了楼来。那是个其貌不扬的蜀人,个头矮小,神色也懒洋洋的,不怎么把客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虽然面上是这样的,手上却一点儿都不含糊,一手提着个长嘴黄铜水壶,指头勾着竹茶荷;另一只手上,五个手指林林总总地,连茶船,茶碗和碗盖,夹了总有四十多件东西,算起来没有二十斤,十几斤也仍然是有的。这样一大摞,别人放在怀里抱着都要吃力,他却这么松松垮垮摇摇欲坠地单手夹着,像拎着一件再轻巧不过的小玩意儿。
然而不管他看起来如何举重若轻,旁人总要心惊胆战一番,生恐自己气息粗了,害这人手上的东西哗啦啦地砸到地上。
茶倌儿走到他们近前,吆喝一声:“谁的茶?”
几桌新客纷纷应声。他四下瞧了一圈,忽然夹茶具的那只手一动,最下头那根手指的勾着的茶船便纷纷从客人头顶飞落到竹桌之上,每人面前一个,不多不少。众人还没从那滴溜溜在桌上转圈的茶船里回过神来,紧接着茶碗就一盏接着一盏落下来了,轻轻脆响,不偏不倚落在茶船之上。碗盖儿也如此这般。
那茶倌儿也不问客人喝什么,从竹茶荷里往众人杯中分干茶,不多不少,恰好把茶叶都分完。然后提了黄铜水壶,把那装满了滚烫开水的大壶在手上转了几个来回,一线银注自上倾泻,落入杯中,将杯中茶叶冲得急旋起来。如是者多次,把每个人跟前的茶盏都注了水。这才伸出无名指,拈花一般将茶碗旁的茶盖儿一一挑起,让盖子轻轻落在茶杯上。
这样飞流直下地冲茶,桌面上却是干干净净,连一滴水也没有ji-an出来。
这一手茶技看得人目眩。秦梅香回过神来,轻轻赞叹道:“当真是绝技。”
那茶倌儿干完了自己的活儿,本待要走,闻言抬头望了秦梅香一眼:“啥子绝技不绝技,讨口饭吃噻……”
江湖之中奇人异士多矣,秦梅香听他讲话实在,心中又添了一点亲切:“您过谦了,谁的手艺不是讨口饭吃呢。”
那茶倌儿听了,会心一笑,提壶去了。
秦梅香掀起茶盖儿来。旁的客人,手里的茶都是普通香片,他与许平山这两杯,却是蒙顶玉叶。两个人正奇怪着,王德全捧着茶盏走到了他们跟前儿,朗朗笑道:“秦大爷,秦二爷,别来无恙?”
许平山瞟了秦梅香一眼,见他面皮上窜上一点儿薄红,嘴角翘了翘:“托福,您老也好?”
“好,好。”王德全坐下来:“有日子不见,您二位瞧着,可比那时候好多了。如今在哪儿高就呢?”
秦梅香笑了笑:“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只是生计还没着落……”
王德全一拍大腿:“嗨,这个容易。满大街都是茶楼,您抱着琵琶,随便站哪儿一开嗓,那生计不就有了么?”
秦梅香为难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自小是学皮黄戏的,唱曲并非本行。”
王德全似乎并不意外:“我就说撒,唱得啷个好……不过您初来乍到,搭班想来不太容易,总得先有点儿人气儿,往后再说其他的……”
许平山已经瞧出了端倪,悠悠喝了一口茶:“谢谢您请咱们兄弟一杯好茶……王班主如今是常驻这家茶楼了?”
王德全被他道破心思,也不慌张:“故人的地界,总让人安心些。”这是承认了,王家班如今正在这里驻场卖艺。
秦梅香欠着王家班天大的人情,闻言有了决断:“您要不嫌弃,我在这里给您唱几日吧……”
王班主闻言略有些失望,他本想游说秦梅香进到王家班里,只唱几日怎么能够。不过能揽些人气,总比没有的好,于是心念一转,又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梅香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请借琵琶一用。”
王德全领他到后台去,却没琵琶,只有月琴。秦梅香浑不在意:“那也一样的。”接过来略拨弄了一下,调了调弦,抱着上台去了。
茶楼是老茶楼,底下都是本地的老茶客。喝个茶,只做个消磨时间。所以打瞌睡的打瞌睡的,嗑瓜子的嗑瓜子。秦梅香这么上去,许多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也不在意,试了试调子,檀口轻启,绵绵地唱起一支阳春曲:“几只红雪墙头杏,数点青山屋上屏,一春能得几晴明?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起先下头一切如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摆龙门阵的渐渐没了动静,嗑瓜子的举着手不知道把瓜子往嘴里送,打瞌睡的人也迷迷糊糊地醒了来……满楼皆静。
一曲终了,琴音悠悠地响了个尾,也静了。楼外春莺啁啾,楼内似是尤有余音。
许平山深邃的眼睛静静望来,率先在下头拍起了巴掌。秦梅香盈盈回望,方才在戏园里的那些惶恐悲伤之情,不知不觉已经一扫而空。
下头窃窃私语起来,有好信儿的,当即问名姓。秦梅香便自报家门。人家要他再来一曲,他也不推脱。这样一连唱了五六支曲子,才在叫好声里下场了。茶楼的掌柜亲自迎出来,要送他二两好茶叶。秦梅香却婉言相谢,并没有拿——他只是为了还王德全乱中相救的恩情。
这样一来,就算是在这里驻场了。每天也不多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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