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人拦住她,哭道:“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父亲过世才一个月,你就要出去,什么白莲黑莲,有比孝道更重要吗?你一个女子,背上不孝的名声,将来如何嫁的出去!”
陆缨说道:“要不然呢?和您一样在家里哭?哭能够把父亲哭回来吗?白莲教为祸大明,多少人家破人亡。铲除白莲教,乃是父亲毕生所愿,身为女儿,继承父亲的遗志,有什么不对,这才是最大的孝。”
李宜人把陆缨往闺房里推,“你是个女孩子啊!所谓子承父业,你弟弟才是继承父亲遗志的人,铲除白莲教还轮不到你一个闺阁女儿去做。何况皇上已经封你弟弟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你无论做什么,将来不过是为你弟弟做嫁衣罢了,所有功劳都将属于他。”
“到头来,你落个不孝的名声,还要遍体鳞伤,甚至付出生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你怎么还不醒悟!”
李宜人早就准备,她把陆缨推回去之后,哐当一声上了锁,将反锁在房中,并令家丁拿起早就准备的木板,将窗户钉死,以防女儿跳窗而出。
陆缨在房里大声说道:“母亲,您知道这样是锁不住我的,为何多此一举。”
李宜人命人搬了一张椅子,靠着房门坐下,“你别想着破门而出,我就坐在门口,你要出去,就踏着我的身体走吧。”
李宜人这次下定了决心,必须把女儿“掰回来”,当一个正常的女人,相夫教子。所有的女人都是这么过的,为什么你就做不到?我不是害你,我是为你好。
没了丈夫,李宜人对未来更加惶恐。她给陆炳生了五个女儿,陆绎和陆彩两个儿子都是其他两个侍妾所生,虽然平日两个弟弟和姐姐们相处融洽,但毕竟隔了母。
两个弟弟年纪还小,尚未娶妻,也还没有当差立业,如白纸一张。可是将来呢?承嗣的陆绎即使守完三年孝期再成家立业,也只有十七岁,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当了差,踏入名利场,官场黑暗,能够一直不忘初心的人少之又少。人,是不变的啊。
到时候,我老了、死了。那个当弟弟的不头疼家里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姐姐?人心易变,多少亲弟弟都会嫌弃家里有个不肯出嫁的老姐姐碍眼,何况这是个隔了母的弟弟。
李宜人一想到将来陆缨要面临嫁不出去、又被家里人嫌弃的困境,就焦虑的睡不着觉,这比丈夫的过世更令她痛苦。
所以李宜人下定决定,一定要陆缨学会服从。
母亲就坐在门口,陆缨不敢踹门。她急躁的在屋里转圈,觉得浪费时间,干脆练起武功来。
李宜人听见房间里头霍霍的声音,心如刀绞。
到了中午,李宜人命工匠把房门从底部切开一个可以传递食盒的小洞,把午饭送过去。
李宜人说道:“你不要想着绝食,你吃我就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看谁能耗得过谁。
陆缨总不能让辛苦操持家务的母亲挨饿,只能照常吃饭。
陆缨味同嚼蜡的吃着午饭,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的笼罩在心头,如果母亲一直这样用性命要挟,我该怎么办啊?
她下过刀山,闯过火海,曾经在琼华岛上一娘当官,万夫莫开,保护手下汪大夏逃跑,甚至不畏惧景王的权势,据理力争。
可是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陆缨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名为孝道和女德的沼泽地,她被拖了进去,越是挣扎,就陷的越快,越深,无法自拔。
论武功,她一个人可以打十个陆绎弟弟;论谋略,弟弟也远不如她;可就是因为她是女人,就要给弟弟让位,还要把功劳让给他,家里所有的资源都要用来扶植弟弟,就因为他是个男人,他要继承陆家的香火。
连亲娘不站在她这边!觉得她无论多么努力,都只是为人做嫁衣。
甚至母亲用生命来要挟她,成为一个驯服的女子,把功劳给弟弟,不要和弟弟争,乖乖的带着一份嫁妆嫁出去,生儿子,然后用毕生的精力相夫教子,帮助丈夫和儿子出人头地。
我明明凭自己本事就可以出人头地,为什么非要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弟弟,丈夫,儿子,为什么非要为了他们?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了我自己出人头地?
陆缨不甘、愤怒、又悲哀,她就像一个困兽似的,在精致的闺房里焦虑的游走。
到了下午,李宜人歪在房门椅子上打盹,管家来报,“宜人,汪百户来了。”
李宜人眼睛立刻睁开了,问:“他来做甚?若是来找四小姐,你就跟他说,四小姐病了,需调养身体,要他走。”
管家表情古怪,说道:“不是来找四小姐的,汪百户还带着他爹汪千户,以及北城兵马司木指挥一起来的,说是要给伯爷上一炷香。”
李宜人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爹汪千户都来了?他娘为何没来?”
管家说道:“宜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汪千户的那个继室放了印子钱,导致丈夫丢官,而被休弃了么。”
京城一年到头各种热闹,李宜人一时没记起来,“哦,也对。”
管家问道:“请不请他们进来?”
陆炳生前是大明唯一凑齐三公三孤第一人,死后追封伯爵,还用公侯的礼仪下葬,这等尊崇,像汪千户和木指挥这种中低级武官是没有资格来陆府给陆炳上香的。
当然,汪大夏是陆炳亲信,不用拘泥官职身份,早就来陆府里磕头拜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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