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命令都已下达到,贾诩离开大帐,迅速来到了马厩,牵出了里面仅剩的一匹青鬃马。其余的坐骑都用在了物资的搬运上,这是他特地吩咐为自己留的。
不会有什么援军了。兵力如此吃紧怎么可能调配得过来。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往长垣这处还安全的所在地——至于大营中仅剩的三千老弱病残,带上了也是累赘。而接下来会袭来大营的袁绍军,发现夺取物资失败之后必然会追击输送部队,贾诩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需要一支具备战斗力的队伍将敌军拖住,只要一晚就好。所谓物尽其用,那支部队虽然都是不被需要的老弱病残,却刚刚被贾诩给予了最伤人也最伤己的武器——希望。
他正打算跨上马,行走于乱世中不觉间形成的第六感却告诉他哪里不对。此处本该不再会有人来,但周围绝对还有除他以外的人。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贾诩还没来得及完全回过头,一个沉重的钝物就击中了他的额角。霎时间天旋地转,身子也重重跌落在地。
这里现在应该没有敌军才是……那么只能是……
意识远去之前,他看到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拽过青鬃马的缰绳,跃上逃之夭夭。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上中天,贾诩蹙着眉头,揉着还在钝痛的头骨坐了起来。连训营的卫士都被派上前线了,营中剩下的人都留在伤兵营待命。他为了成功逃离此处特地吩咐了不准接近马厩,是以并没有人在此处发现他。
揉着额角,一阵一阵的钝痛让他有些想吐。努力回想了一下偷袭他的那个影子,曹军步兵的穿着,已经褪了色,破烂不堪;有几处显然是军棍作用的结果。一条狰狞的刀疤从右额一直滑到下巴,在惨淡的月光下也分外显眼。
是那个溜进军粮库盗取粮食被抓到他面前来过的人。且人虽抓着了,还是有半袋粟米再也遍寻不着。那双瞪着他的眼睛简直像狼一般幽幽的发着光,又透着一股狠劲。
不是没有想过要躲的。只是动作却远不如经过训练的士兵迅速。
一旁的马厩里空空荡荡,青鬃马早就被抢走了。那个刀疤,很有可能是挨过军法后就计划着从军营中逃亡,顺带狭私报复。想到一直以来算无遗策的自己竟然y-in沟里翻船,贾诩觉得脑袋越发疼了。一定是昨夜开始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下咽的缘故。这该死的军粮短缺。
扶着一旁的栅栏站起身,望了望上方的天空,只见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已经是三更了。
三更天的夜最静,人也睡得最沉。这是最容易发动奇袭的时间段——眼下坐骑已被抢,又耽误了大把的时间,贾诩只想快点离开大营,但愿敌军糊了脑子千万不要捡此时杀过来。
仿佛是讽刺一般。他正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脚下有些颤动,微微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让人的神经一瞬间绷紧。
那是马蹄踏在沙地上的声响,由非常的轻微到越来越响,栅栏旁的稻草都开始震动起来。
恐怕朝着大营杀来的骑兵没有五千也有三千。
贾诩忍着晕眩,他知道敌军从东郡而来,于是立刻朝大营西南边的方向徒步奔去。然而未到寨门,便听到喊杀声铺天盖地的围了过来。敌军的骑兵已然如旋风一般分为数队,呈纺锤状冲入大营中心。幽州骑兵人强也马壮,每人手中高举火把,将大营照得如同白昼。
一员大将从他侧斜方冲了过来,在他面前堪堪停下,跨在马上几乎有二人多高,正是渤海双璧之一的文丑。
文丑之前一路斩杀过来,无人是其一合之敌。或许是从贾诩着装看出身份高于其他士兵,战斧没有直接劈下而是冷森森的指住他的咽喉:“军械库在何处?说!”
“日晷的辰时方向第五列的帐篷,门口放置着克土之物的便是。”
贾诩随便捡了个西北方向门口还堆着柴火的帐篷,用上了一般都用不上的诡异形容,同时让自己表情显得因恐惧而诚恳。
然后他趁着文丑瞪着铜铃般大的眼思索什么是克土之物的时候迅速从战马腹下窜了过去。
这仅仅是躲过了一次危机而已。乱军过多,虽然只是轻骑兵杀伤力已远胜步卒,手无寸铁者要在其中穿行并逃离敌军也非易事。幸好残余士兵各个斗志高昂,极大的减缓了骑兵的突刺速度。
勉强闪过压下来的战马前蹄,敌人又立刻有长矛戳了下来。他想躲,却不知道是绊到了零散的杂物还是敌军的尸体,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抬眼之时,一架长柄刀正从上方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朝他当头劈下——
贾诩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在怎样的场合下被杀死的。
生于乱世死于乱世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或许他会随着主君的覆亡而消逝,或许他会死于大臣之间诡谲的斗争,或者仅仅是因为一枚乱军中的流矢。成就功名的时间很短暂,而生命很脆弱。
有的时候,他会在沐浴时缓缓将脑袋沉入水下,在即将窒息之时再挣出水面大口呼吸重新流进身体维持生命的空气。他很想试着知道在人之将死前的一刻会想些什么,当然他更希望永远也不会知道。
火光照得刀光雪亮,晃得刺眼。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贾诩被这兵刃的寒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
他想到的竟然是这刀光像极了某日的晨光,那一日他正打算出府门,却看见有人在他的府前徘徊不定。走两步,挠挠头,想再接近些却又踟蹰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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