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木偶似的黄煜斐一步一步拉到惊诧的老人身前两步远处,道:“我没理解错的话,您刚才的意思是要他重新认那个母亲。”
赌王神情复杂地看着李枳,带点探究,带点深藏的轻蔑,不说话。
李枳迎上他的目光:“您可能觉得我多管闲事,觉得我没资格跟这儿乱说,但是,我请您好好看看您的亲生儿子,他现在因为您说的话多么难过。乱说的到底是谁呢?”
“小九他——”赌王显得有些惊讶。
黄煜斐一时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他没想到李枳敢像这样叫板,更没想到他敢打断自己y-in鸷的、老得神神叨叨的父亲,却听李枳声音更沉稳、更强硬了些许,连珠炮般说道:“您仔细想想,那点血缘真那么重要?没了它,怀胎的九个月,养育您儿子的九年,就不存在了?这么多年过去,您一直骗他,瞒他,作为他的父亲,作为最应该承担责任的那个角色,您把他扔外面,您这叫抛弃他。现在倒是挺有情有义的,知道说什么‘原谅’,说什么‘亲缘’,还说什么他对不起他的‘生母’?搞笑!”
这么说着,李枳已然走到赌王跟前,好像一肚子怒火在烧,大眼瞪着对方的小眼。他一手背在后面,紧紧抓着黄煜斐的腕子,也只有黄煜斐知道他在发抖。可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枯槁灰白的老爷子,仿佛早已忘了胆怯:“成天住在朱门高墙里,的确擅长说体面话啊。可我是个粗人,按您说,也是个外人,我就是水平低。既然这样,我今天就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说句粗话。”
他咬了咬嘴唇,好像在给自己打气,然后义无反顾地说了下去:“我不越界评价您那些老婆的恩恩怨怨,可是,一个卵子,还真就没那么神圣的意义。我哥在心里把谁当妈,又要恨谁爱谁,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你们哪一个也无权干预!他现在想解脱,谁也不能拦。刚才,在外面,您着急了吧,心里没底,怕了吧,所以把他弄到这地方,让他跪下,您就是料到他会被刺激成现在这样然后您就占上风了吧!”他忽然笑了笑,带着真诚的鄙视,“说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太容易了,拿一肚子仁义道德逼人下跪也不是难事,但是,可耻,可恶。”
偌大祠堂,空气清冷,唯有李枳的一字一句,雕凿般声声入耳。赌王相当震惊,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种被揭穿的感觉,只得不可置信地把目光钉在眼前满面愤然的青年身上。他着实不高大,却笔挺,仿佛有无尽的蓬勃的野x_i,ng和生命力,压在那套j-i,ng致的西装里面,他正做着自己确信正义的事,并因此义愤填膺。这般对比,着实让半身腐朽又满心凄惶的老人感到刺眼而惭愧。
他又看向那两只始终紧握的手,暗暗烛光下,仍能看清那般执着的贴合。而本该形容惨淡的小儿子此刻眼中却有闪光,和李枳一同,灼灼地望着他。
两个男人对彼此的爱意——这如同笑话的、一度被黄岐岳归为“j-i,ng神病儿子的新玩乐”的稀奇东西,正在咫尺处逼他直视。
这也是黄岐岳第一次直视自己带给黄煜斐的痛楚以及伤害。他素来只记得自家老九的顽劣和叛逆,他的争强好胜,以及他恶狠狠顶回来的尖牙利齿,并因此气得要命,失望得要命,却很少强迫自己去客观地想想,这段糟糕的父子关系,这疏离又彼此憎恶的十余载,这荒诞的一切,到底是何因何果。
赌王忽然松掉浑身绷起的力道,垂头低笑。他只能让自己笑,因他竟然有些惧怕那直撞过来的目光,这对于早已满心老茧的、功名尘土历尽的黄岐岳来说是全然陌生的感受,让他不禁反思起先前被勾起对亡妻的回忆之时,自己露出的失态。
李枳固然琢磨不懂他的心理,实际上他被这人笑得发毛,转脸对上黄煜斐的眼神,又一下子安心了。他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李先生想得很通透呀,也很勇敢,你刚才讲的话,我会认真考虑,”赌王熟练地敛去一切神情,悠闲道,“毕竟只能指望小九来继承家业,闹僵也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一气,把我黄家直接毁掉怎么办?”
他竟悠悠然,开始说玩笑话了。
“那您慢慢考虑吧,”李枳凉飕飕地最后瞧了他一眼,用掌心覆住黄煜斐冰冷的手指,“哥我们走。”
黄煜斐没再吭声,把那笔记本捡了起来,抬臂轻轻抱了抱李枳,便任他拉着自己沿着来路穿过历代先祖,走出去,走远。
就这样,二人跨过几道高高的门槛,从内院来到祠堂外,先前血约的香炉前。李枳一抬眼才发觉,这祠堂的正对面,竟然是个干干净净的大戏台,修得又高又宽,檐角也挑得优美,祭祖的时候或许会有戏班子来唱上几段图彩头。然而此时他却看见,戏台上站着一陌生人,戏台下面,以及祠堂院墙外的树荫下,居然也真有群看起来不怎么好惹的家伙候着,少说四五十位。一见黄煜斐出门,他们就往前挤了挤,而站在台子上仔细一看像是头头的那位,则孤零零走下来,到俩人跟前点点头,然后迅速领着人走得一干二净。
“太酷了。”李枳呆呆地由衷道。
“一些朋友,”黄煜斐十分平静地解释,“夏天把蝉交给小橘以前,和他们打了打交道,所以耽误不少时间。”
也就是说,这家伙把金蝉放在自己那儿之前,就已经把那群里看外看都是黑的家伙收拾成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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