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一动不动,只看着男子白发如雪,良久,那魔头忽然一哂,缓缓伸出手去。
这一年春天,山海大狱少狱主、宝相氏大公子宝相龙树,与其父山海大狱之主宝相脱不花发生冲突,宝相龙树决然弃少主之位不顾,孤身脱离蓬莱,远赴大周,万里投奔青元教教主师映川,此举一出,震动世人,有好事者叹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来皆闻英雄豪杰为大业可负至亲至爱,今有宝相龙树者,独不爱江山爱美人,真奇男子也。
大周,摇光城,青元教总教。
殿内四周悬挂着一幔幔的珠帘,一颗一颗珠子晶莹圆润,珠光朦胧,六尺阔的方榻上铺着雪白的狐皮垫褥,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中间一张紫檀小桌,一壶茶,两只杯子,除此之外,桌上再无他物,师映川眼皮垂着,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伸出来,拿了茶壶,给两只杯子里都倒了茶,对面那个如今已经一无所有的白发男子看着他,默然无声,只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来,握住青年的手,这时距离那天男子一人一马追赶云车之事已是过去了数日,一身的风尘早已洗去,男子换上华服,头束紫金冠,依稀仍还是当初那个尊贵自信的山海大狱公子,师映川抬眼看去,静静地看着对方,看男子眼中那明亮得令人不敢直视但又偏偏温柔如水的光芒,片刻,师映川忽然就慢慢从对方的掌中抽回手,说道:“……你这样一时冲动,他日说不定就要后悔,为了我一个人,就与家里翻了脸,这样的买卖未必划算,你父亲必是气得紧了。”
宝相龙树一头白发整齐束在冠内,一丝也不乱,闻言就微微一笑,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在局势未明之前令蓬莱暂且保持中立,作壁上观。”师映川呷了一口茶,点头道:“这是老成持重之法,我若是处于姑父的位置,想必也会这样做,毕竟现在看起来局势不清,将来究竟会如何,都未可知。”宝相龙树见状,便轻松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也知道这样最好,可惜知道归知道,但让我像父亲那样‘清醒’,我是做不到的,你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觉得我应该来帮你,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半步宗师,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用处的……至于父亲那里,他毕竟还有一个儿子,我三弟剪水总会慢慢长大,因此宝相氏纵然少了我一个,也并不打紧。”
师映川平静地听着这些话,手里拿着热气袅袅的茶杯,慢慢吹着:“我不得不说,你的确有些犯蠢。”宝相龙树语气认真,却是含笑说道:“……这是我的命,逃不过的。”他整个人显得轻松起来,似乎到了现在才是真正令他感到彻底自由的时刻,什么都不必再去多考虑……宝相龙树这样想着,忽又记起一件事,便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就笑着说道:“感情这样的东西原本就是出于本性中最直接的直觉与选择,而并非出于理智的反复权衡和判断,若是真的能用理性去分析去衡量这种事的话,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说,哪怕跟着你餐风露宿,朝不保夕,我也依然觉得很快活,因为这是我自己遵从内心想法所作出来的抉择。”
说到这里,宝相龙树反倒有了几分打趣的心情,道:“我既是来投奔你,如今加入了青元教,就是你的下属,按规矩就要尽心侍奉,这些事本来就已有心理准备,只是一时间或许有些不习惯,你得担待些才是。”师映川倒也笑了,他看着宝相龙树,微笑说道:“我当初年幼之际就被你心怀爱慕,后来一直受你厚爱,这些都是对我的尊重,也是对这段感情的看重,现在你我到了这个地步,我自然不会薄待于你。”说到这里,师映川却又缓缓淡了笑容,将杯内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方道:“只是宝相你要清楚,经过梳碧那件事之后,你我永远都难以回到从前了,这是我无法释然的心结,你我这一生,不会再是夫妻情分,这一点,你要明白。”
听了这话,宝相龙树的神情顿时几不可觉地一黯,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轻松之色,垂目安然道:“……我知道,这个自不必说。”他很清楚,这是两人之间新的相处,自己必须迅速调节心态去努力适应,这是现实,即使这一切都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但无论怎么说,至少以后可以和自己心爱之人生活在一起了,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要快意许多……思及至此,心中又是一哂,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离开蓬莱远赴于此,是自己一生之中无怨无悔的一次选择。
这时师映川凝神望着宝相龙树,却想起了那日连江楼的决绝冷酷,忽然就用力握了一下拳,表情却淡淡地道:“说来,你大概是这世上最可信也最忠于我的人了,可以无条件地待我好……至于其他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和心思,我已经累了,不想再搅和到那么复杂的事情当中了。”说这话的时候,师映川整个人异常地平静,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但这平静却又不同,老人是因为经历得太多,看透了世情而心平气和,而师映川此人却是因为心已至高,故而平静无波,宝相龙树见此,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有些隐隐地陌生,这让他感觉不舒服,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就握住了师映川的手,师映川看他一眼,那张脸谈不上多么出色,只是略有几分英俊而已,若论相貌,并没有多少优势,在师映川经历过的诸多丰秀人物当中并不起眼,但如今褪去那些曾经的年轻气盛,就多了一股韵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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