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衍是在西山行宫见到方明生的。方明生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只是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的一名清贫书生。一介布衣,要想进入皇家禁地,接近堂堂永宁侯并不是易事,但是有卫家子侄相陪的时候,这事就变得容易了。
在见过方明生的那一夜,卫衍彻夜没有合眼。第二日,他回到了京城。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景帝见到他有些讶意,按他们说定的卫衍至少还要在西山行宫住上十来天,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回京,“难道说是想朕了?”
皇帝的声音里面有淡淡的调笑味道。
“臣收到一份万民请愿书,呈来给陛下过目。”
景帝对跪在下面将手上的锦帛高举过头的人无奈地摇头叹息,这么多年过去,卫衍始终不解风情也不懂他的心意,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他手里的锦帛接了过来,顺手扶起他。
“拿来给朕吧。你回来了也好,内务府刚送来了新府邸的图样,快过来和朕一起参详参详。”很快,两人的话题被景帝诱导着开始围绕新府邸打转。
第二日,卫衍下差回宫后问起那份万民书的事,景帝回答他“在看”。
第三日,卫衍又问起,景帝回答他“还在看”。
……
第不知道多少日过去,卫衍再问,景帝终于回答他“看过了”,然后再也没有下文,转而用别的话题扯开去。
“陛下。”卫衍没有想到什么也不做就是皇帝看完那份万民书后的决定,在他面前长跪不起,“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
“卫衍,此事与你与你卫家并无多大干系,你将它呈到朕面前就是尽力了,何必要追着这事不放。”那份万民请愿书上的案子由荆州上报刑部审核大理寺复核最后呈到景帝案前御批裁决,早已成定局。景帝就算现在知道了这里面有冤屈,也不想再重提此事,真要彻查下去,经手此案的一连串官员怕都是要有些麻烦。
“朕一直以为你讨厌他,才将他远远打发了,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他要和朕闹。”景帝没法让卫衍起来,只好蹲在他面前,和他好好说话,“听朕的话,这事你已经尽到力了,不要再管了。”
这个案子一开始只是一桩小小的渎职案。此案的案犯是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知县孙柯。孙柯是天启二年的状元,本来很得景帝赏识,新科及第后就调任中书门下参议,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后来不知何故景帝看他越来越不顺眼,终有一天寻了个由头将他远远外放了才算了事。
当年春风得意的中书门下舍人就这样被打发到了荆州最南端的某个小县城任县官。这位孙状元的人生在经过那样的大起大落以后倒没有就此颓废下去,而是在痛定思痛以后开始在那个贫瘠的小县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起了父母官。在他的j-i,ng心治理下,这个每年都要伸手向朝廷要救济的小县城很快富庶起来,也算当得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评价。
只是,因为多年前的某个缘由,吏部的那些官员又很会揣摩圣意,他虽然年年绩效评定都为优,却始终升迁无望。三年之后又三年,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绝了升迁的念头,安心在他任职的那个小县城捣腾。
但是为官这种事情,大多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若太好岂不是显得别人很不好,所以孙县官虽然清廉勤政之名显赫,却很是被合丰府属下的其他同僚排挤。
五月,幽王余孽刚被平定,孙柯就被人参了个渎职之罪。因参本上隐约提到幽王余孽是由垅安县脱逃,隐入深山密林无法再追寻,借着朝廷彻查幽王余孽的东风,这桩渎职案的审定速度异常迅速,没几日就由合丰府判下,报荆州知州府,然后经刑部大理寺复核最后呈到景帝案前,御批秋后处决。
官场上的水很深很深,稍有不慎就会溺水而亡。但是百姓心头却自有他们的一杆秤,他们才不管这里面的无数利益纠葛,对于他们来说,孙柯清廉勤政,爱民如子,真正当得起“父母官”一词。孙柯含冤入狱后,垅安县的民众就自发上合丰府为他鸣冤。后来此案判下后一路北上,很快到达御前,垅安县那几个被万民委托替孙柯鸣冤的书生也一路北行,在刑部大理寺受挫后,就起了要把这状告到御前的打算。
平民百姓要把状告到御前根本就没这可能,连靠近宫门都会被守卫宫门的将兵驱赶开来,后来经过种种磨难,由人指点,才辗转着寻到卫衍跟前,恳求他将这万民书代呈御前。
卫衍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牵连众多,这案子一审再审最后能到御前私下必然有无数猫腻,只是在看到那份累累血手印的万民书后他考虑整夜还是无法置身事外。他的良知不允许他无视这样的冤屈,若今日他当作没有这回事,他日他必定会后悔。
“陛下,臣所侍奉的君王,当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心如明镜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卫衍不能允许自己置身事外,同样无法忍受皇帝竟然有将错就错一错到底的打算,将头抵在地上,再次恳求,“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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