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口气,别过头不去看凤凰的眼睛。
凤凰的呼吸顿住了,久久没有任何声响。
“但是,”良久后他终于开口道,“如果我死了,周晖和……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其实凤凰在刹那间的第一反应是,周晖怎么办?但话未出口自己都愣住了。
他以为他会想摩诃怎么办,迦楼罗怎么办,他的孩子还那么小,怎么面对日后难测的风雨和诡谲的命运?然而在话未出口的那一瞬间,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周晖。
那个从千军万马中来向他求婚的男人,那个把他从空旷孤独的神殿中带出来陪伴数千年的男人,那个无数次从人群中走来,牵起他的手,问他是否思念自己的男人。
孩子们总会长大,总会在命运的某个拐点能遇到应该遇到的那个人。
然而周晖只有他,地狱魔的生命还那样漫长,他以后可怎么办?
他会像自己以前那样,在日复一日没有亮光也没有希望的真空世界里,茫然无措麻木呆坐,直到死亡最终降临在未来的某一天吗?
他会一遍遍回忆和自己相处那数千年的点点滴滴,如同饮鸠止渴的赌徒,在幻想和现实的交错中接受永无止境的折磨,最终精神崩溃走向终点吗?
凤凰微微战栗起来。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手中佛骨是那么沉重,以至于都有些难以堪负的错觉。
“殿下,”跋提尊者声音温和,眼神中却有些悲哀的怜悯:“如果你放任释迦不管,周晖更是毫无生路……无色天上的那个人不会放任竞争者与自己抢夺魔眼之能,总有一天他会先对大阿修罗王下手,实力增长后再转而对付周晖——到那时九天十地,再没有能够与他抗衡的力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凤凰心神剧震。
见他怔在那里,久久悚然不语的样子,跋提尊者叹了口气道:“我再告诉你一个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吧。孔雀大明王被夺神格后活不了太久,除非给他一个相似的神格来代替——摩诃殿下生x_ing极邪,六道之内除近亲外,恐难有类似。唯现任大阿修罗王梵罗,生在魔眼,号称魔尊,其神格也许能与孔雀大明王匹配……试与不试,在殿下你一念之间。”
跋提尊者说完捂胸闷咳,他大概是说太多话了,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出是人声,嘴角溅出很多金色的血沫,被他咬牙重重抹去。
凤凰茫然看着他,半晌问:“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跋提尊者喘息着笑起来:“我就在这里等着。我等着他来杀死我,我的魂魄会上归墟之界,在上面继续等着看他自取灭亡……我不相信这世上能有鸠占鹊巢一辈子的事情。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我会一直等下去。”
凤凰面色微变,良久后起身退后半步,对跋提尊者合十致礼:“我会守护真佛之魂,尽我所能令佛归正位。”
他顿了顿,声音很低却又很坚持:“但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所谓正义或‘天道’,而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因此而死,那也是为了我心中所爱的人,以及我自己的信仰和期望……”
跋提尊者安然道:“修佛本就是修自己。”
凤凰最后欠了欠身,攥紧手中牵了红绳的佛骨,转身大步走出了殿堂。
那是凤凰最后一次看到跋提尊者。
此后数百年,满天神佛皆寂,跋提尊者音讯全无。
凤凰回到不周山,周晖正满地狱找他,搜索范围已经快跨出地狱向琉璃天进发了。凤凰内心感觉其实有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他站在那里踌躇不定,只见周晖看过来的目光有一瞬间非常凶狠,但立刻又掩盖了下去,招招手说:“过来。”
凤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走过去,随即被周晖紧紧抱在怀里。
“上哪去了?”
“……”
周晖没有立刻追究,在他鬓发上亲了一口,低声道:“知道回来就好。”
那天深夜周晖突然醒来,感觉凤凰正在边上搬动自己的手。他没有出声,睁着眼睛静静躺在黑暗里,片刻后感觉凤凰把他身侧的手抬起来摆成一个环抱的姿势,然后蜷缩进他的臂弯里,埋着头,不动了。
那一瞬间周晖简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望着黑夜里朦胧的天花板,半晌才翻身抱住凤凰,嗅到他身上和发丝间睡莲一般的气息。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黑暗里周晖低声问,“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凤凰的额头紧紧贴在他结实滚烫的胸膛前,不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告诉周晖会怎么样?
魔眼中诞生的生物彼此相杀,获得对方的力量,然后去刺杀无色天中的心魔释迦……
……周晖会替自己去做的吧?凤凰想。
然而不能涅槃的地狱魔,这么做了必定会死的吧。
不知为何凤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人界听来的那个故事,一对夫妻年老后都希望对方走在自己之前,因为先走的那个人,才可以避免在漫长灰暗的岁月中重复一日日绝望的煎熬。当时他以为自己一定是后走的那个,但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自己内心里竟然也隐藏着那么自私的一面。
“我不告诉你,”凤凰固执道,声音刚出口便融化在了长河般浓重的黑暗里。
他摸索着抓住周晖的手,将五指交叉掌心相贴,半晌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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