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烈士陵园。青山忠骨,山下却有条街,开满了小店铺,卖书和古玩。活着的人不在意,把这当成了祭奠的仪式。烈士应该也不在意,他们献出生命,就是为了看到人民平静而有序地生活。这构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致。路西不是第一次来山底下,以前路春江带他来买过漫画书。四拼一漫画印刷非常劣质,一摸一手黑漆漆的油墨。他紧张地跟在路春江身后,鼻端闻到了不寻常的气味。他上过健康教育课,模模糊糊地猜测,可能是信息素……阳光下晒过的衣服的气味,明明是温馨的,此刻却蕴含着怒意。他怯怯地拉住路春江的衣角,毛衣扎手,那是卞美英亲手织的,纯羊毛线。
那几年,街头冒出来一群群乞丐,肢体不全,有的四肢皆无,有的断了腿挂在胸前,有的身体极度扭曲。路西的同学说,这是被拐卖的孩子,还有些是家里穷,父母不想要了,就卖给丐帮的头子。他们本来是健康人,为了乞讨便利,被砍断手脚,被扔进开水里,烫的皮开肉绽……路西就想,假如当初卞美英没有去乡下上坟,或者晚几天去,他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命运?他见过一个小乞丐,容貌俊秀,但四肢极度萎缩,匍匐在地,趴在一块破烂的木板上挪动。那是个被拐卖的孩子吗?还是父母不要他了?路西紧紧抓着路春江的毛衣,他成绩糟糕,惹哥哥生气了……路春江会抛弃他吗?把他卖给乞丐?
路春江心烦意乱,去书店买了几本他常用的参考书。路西战战兢兢,眼睛盯着地面。他十四岁了,没有发育的迹象,依旧是根可怜巴巴的豆芽菜,嗓音细弱。回医院的路上,路春江正走着,突然两个小女孩扑过来,将他的腿牢牢抱住。女孩也就七八岁大,脸黑乎乎的,嘴里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话。他从裤兜里摸出几个硬币,还没扔出去,女孩儿就被路西扯开了。路西看着惊恐万分,路春江灵机一动,就板着脸指着那两个小女孩,“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就得干这个。”
路春江本意是教育教育路西,谁知戳中路西心事。路西当街就嚎啕大哭起来,回家后更是发了高烧,病的迷迷糊糊,还不让他走,抱着他的手恳求,“哥哥,你别把我扔了。”
“不扔你,”路春江满怀愧疚,“你乖,哥养着你。”
路西的大眼睛盛不住泪水,语无伦次,“哥,你别卖我。你把我的肾卖了吧,卖了给妈治病……”
几年前,他去医院看卞美英时,在锅炉房看到巴掌大的小广告,求肾源,六十万一颗肾。生物课学过,人有两颗肾,割掉一个还能活。六十万肯定能救活卞美英了,他想,只要妈妈活下来,爸爸就不会病;爸爸不生病,哥哥就不会生气,他就不会被卖掉,不会被砍断四肢,变成乞丐趴在路上……
“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别不要我。”
他真是吓坏了。
年三十一早,路春江去家附近的超市做年前最后的采购。他本来想叫路西同去,路西夜里睡得晚,九点多还没起床。路春江就自己骑着车晃悠着再去买点儿瓜子和糖。超市人山人海,都是携家带口。买东西就花了半小时,排队付款却等足足一个钟头。等到回家,路西起来了,坐在床上,低头玩手机。
“咱得包饺子。”路春江说,“你想吃白菜的,韭菜的,还是茴香苗的?”
路西眼睛盯着手机,“都成。”
“那就白菜肉的吧,还得包个素的……素三鲜?”
路西“嗯”了声。
就两个人,根本用不到很多馅儿。路春江剥了棵大白菜,切碎了,拧掉水,混上碎猪肉。他买了两挂鞭炮,晾在阳台。“盼盼,你去收爆仗,搁暖气上烘烘,别潮了。”
手机响了,是斌子。“干嘛呢,在哪儿过年啊?”
“在家,我弟回来了。”
“去,那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成,你有地儿过年就行。我妈说,你要不愿动,就来我家吃饺子。”
“谢谢姨了!”
一会儿方达打过来,“你在哪过年啊?”
“在家,我弟回来了。”路春江又说了一遍。弟弟回来了,他家有人了,不是他自个儿孤零零过年了。这让他心情像吹了气的氢气球一样飘飘然飞了起来。虽然他和路西有误会,可毕竟是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和好了馅子,他转身去洗手,却看到路西站在水池旁边,脸色阴晴不定。
“你……”路春江的手沾着面粉和零星的菜叶子,“起来了啊。”
这话说出口有点嘲讽的意思,他赶紧换了笑脸,“去看电视,我买了瓜子和糖。你喜欢西瓜子的那种,对吧?还有果冻。苹果没洗,你要吃得削皮。”
路西说,“我不是小孩儿了。”
路春江轻轻地用肩膀挤开路西,拧开水龙头洗手。路西小时候喜欢吃果冻,路春江也喜欢。最开始他把有果肉的藏起来,给路西吃那种半透明的便宜货。即便如此,路西还是欢欢喜喜地感谢他,小嘴儿抹了蜜一样,“谢谢哥,哥你真好。”
“我买了海参,发好了,再调个黄瓜海蜇头。咱俩怎么也得六个菜,我数数……啊,我新学了个川菜,水煮肉片,你吃辣不?还有番茄牛腩。这几个了?凉菜再来一个,松花蛋豆腐?”
洗手的空档里路春江又接了个电话。这回是同事的,潘巧嗓门特别大,“小路啊,给你拜个早年了!”
“潘姐,谢谢了啊。”路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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