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笑着说:“我自首了,还可以从轻判,以后要论刑,你还要帮我做个证呢。”
“张东……”陈渊曦说。
张东微微低下头,旋即抬头微微一笑:“其实,我就该这样的,这段时间,我太自私,太想……陪着你。”
陈渊曦看着眼前男人从容的微笑,依然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般,傻傻地站着。
“不送别一下吗?”张东走向陈渊曦,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里。
“去找他吧。”张东在陈渊曦耳畔说:“你梦里喊的人,都是他。”
是了,你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陈渊曦离开张东的怀抱,感觉一阵猛烈的冷风像是灌入了脑海一般地清醒过来,他下意识朝前奔跑几步。
“张东。”陈渊曦低声呼唤。
“张东!那件事……!”陈渊曦突然觉得,再问这样的话,似乎有点多余。那天,他是故意在北京刺激张东,去投案自首供出骆扬和墨谦,这样那两人的罪行,能更深一层。那些天,他在北京,和张东感情甚笃,多少有一半是真心,更多的,却是他自己的寂寞,甚至于讨好张东,更加促使他去投案,他不敢直接开口。那天,他和张东唯一一次正儿八经地完事,却也是在梦中,故意喊赵渊。
可张东方进得监狱,陈渊曦才恍然发觉,偌大的天下,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张东微笑地招了招手,笑容化成了天际的彩霞,明了,灭了。
陈渊曦垂下头,看着泥土地板,豆大的雨珠滴落下来,溅起一地的尘土,尘土迷漫了天地,天地间似乎有两个背影正在向前飞奔,陈渊曦想追上去,却不知是该往左,还是往右。
两个月后,内蒙。天降大雪。
张东的生母和养父和林文溪一起围着火炉,谈及往事。
张东的父母从前被威胁回到小城,又在内蒙被监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终于被护送到国外过了好一段自在的日子,接着被请回国协助调查墨谦的事,诸多苦楚,一朝得解,对陈渊曦自是十分欢迎。
陈渊曦知道,张家的父母当年都是随部队搞建设,来到内蒙认识的。他知道为了张东的教育,在张东上初一时,让他回扬子县的爷爷奶奶家居住。
张东从小就个性很强,十分独立,却不爱学习,他渴望去当兵,在部队建功立业。
陈渊曦知道,张东曾经在街头碰见有同学被擂肥,他二话不说,抢上去帮忙,那人个头比他当时足足高了一个头,张东硬是挥着小拳头,不要命地把他打退。
陈渊曦知道,张东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痛苦,最后不知怎地就跑去当兵了,以后便失去联系。张家人后来又迁回了内蒙。
陈渊曦知道,追张东的姑娘可以堆一个排。
陈渊曦看见张东的各项荣誉照片,那时候的张东,带着些生涩,纯纯而透着严肃的笑容,而不是现在,脸上透着30多岁男人的成熟和沧桑,眼角也已经有了些鱼尾纹,抬头纹似乎有了几根。
“不晓得犯了啥事那时候,被通缉了,不过我们每年都会收到很多礼物啊,年货,拜年红包,都知道是那孩子操的心。”
陈渊曦就住在张东小时候一直住的客房。
深夜依旧难以入睡,他打开音响,里面放出的声音辽阔而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重复,播放。
那年的夜晚,第一次听这首歌,感觉不是那么清晰。在林子伟的案件不明晰时,陈渊曦,老家的人早就视他为背信弃义的不孝儿,弃子。之后更收到无数封来自老家的匿名信件,得到的无非是鄙夷和谩骂,有家不能回。就算能回,又怎样,陈渊曦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家乡了。那些故土家园里的回忆片段,只为了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 张东一人孤身在外,漂泊这么久,也没有回家看看,似乎有一次听他提及,他作为通缉犯,老家大街小巷早就不遗余力贴满了他的照片。
“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后面又有一首歌,其中的一句词,让陈渊曦鼻子含酸,悲从中来。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都叫做家乡。” 这些离愁别绪,张东没有在自己前面提及半分。张东对自己的表情,几乎只有两种,笑和愁。笑为自己的事笑,愁为自己的事愁,似乎他自己,原本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如今,这个他围着轴心转的人,为了去举证骆扬和墨谦,走进了监狱。
陈渊曦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刮子,这两年以来,所有的得到,岂不是一万万分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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