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心里十分清楚,云霄上的位置应该是湛海那种人站的地方,他脚下是万丈悬崖。
踏错一步,粉身碎骨。
该回去工作了,自己根本没有偷懒的资本。再继续呆在天台,指不定他真有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
方棋把还剩下几根的烟盒扔到垃圾桶,带了满身阴沉回到财务部。
途中遇到湛海,那人叫住他,似乎说了句什么。方棋瞥了眼他身上足足顶自己两年工资的衣裳,还有湛海那张无论何时都温和美好充满希望的脸,冷笑了声和这人擦肩而过。
有的人存在于世上,可能就是为了提醒其他人,世道有多么的不公。
湛海在他身后愣愣站了会,才迈开步子离去。
回到自己位置上,方棋拿过手机扫了眼收件箱,最上面果然是催债人发来的短信:
行,我最多再给你两天。你爸欠我们多少你也清楚,利息能少的都给你少了,别给脸不要脸。
方棋烦躁的又把手机扔到旁边,推开跟前一摞文件,眼瞅着层层叠叠的纸张散乱,放任思绪陷入回忆的怪圈。
方棋从出生便没有父亲,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没有父亲。
幼年时玩伴拿这个事嘲讽他,笑他有人生没人养,父亲是杀人犯,还说他是寡妇带大的。
幼小的方棋知道杀人犯不是啥好词汇,捡起石头追了人家两条街。
后来渐渐长大了,被他用石头砸过的孩子纷纷疏远他,跟别人说方棋是个小土匪。这个传言渐渐流传开来,谁见到方棋都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在方棋无数次打伤同学后,他老师来方家做了次家访,跟方妈妈严肃的强调方棋匪气过重,需要整改。
“现在还小容易治,别等大了,让孩子成个混混。”
老师走后,方妈妈把方棋狠狠揍了一通,又抱着他大哭,“你怎么跟你那个死鬼爸爸一样?这毛病,怎么不知道改改啊?”
那是方棋第一次从妈妈口中,听到自己的爸爸。他不清楚男人是怎样的角色,却记住母亲带着哽咽的斥责。
打那时起,方棋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虽然还是一点就炸容易跟人吵嘴争执,但在学校动手的事情再没发生过。实在想打架了,他便在校外找几个‘师父’练手。
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日子过得清贫,倒也还算和乐。
直到方棋十八岁那年,他刚刚参加完高考,领到心仪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高考完某天,家里来了个陌生的瘦高个。
方妈妈把方棋拉到瘦高个男人跟前,说是他爸爸。
瘦高个脸颊塌松,眼眶凹陷,眼珠子浑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病态,像是被笼罩在满是雾霭的玻璃器皿中。
方棋觉得生疏,也觉得古怪,在他面前默然僵了良久,那声‘爸’无论如何都没叫出来。
男人没勉强,塞了几百块钱给他,摸了下方棋的头,欣慰的笑了。
笑里,似乎有其他的意味在。方棋心中疑虑越来越大,却终究没有细想。
瘦高个停了两天,匆匆走了。方妈妈留他,瘦高个推辞说要做生意,等赚了钱回家跟他们团聚。
又过了半个月,方棋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给他们递来份天价的账单。
根据几个催债人口中描述,方棋勉强拼凑出那个应该是他父亲的男人的生平经历。
男人年轻时是个混混,因为长得顺眼,是当时流行的美男子,举止间还有点流氓的痞气和狠劲。平时出手阔绰,打架从不手软,受到很多小姑娘追捧。混混跟几个姑娘逢场作了戏,竟也处了段姻缘,姑且算是定下来了。
再后来那姑娘给他怀了孩子,家里也认了混混当女婿,两个人该到谈婚论嫁的阶段。
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混混打了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少爷家权势滔天,混混生怕遭到报复,丢下孕中的妻子,连夜远远的逃开了。
姑娘家丢不起人,姑娘又死活不愿意打掉孩子,便跟家里断了往来偷偷把娃生出来。
混混逃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本以为能凭一身匪气重拾地盘,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只是个小混混,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他在底层跌打滚爬结识了些做小道勾当的,染上了赌和毒。
这两个是极烧钱的嗜好,本来也没啥积蓄,走投无路,找当地放贷的借了点。放贷的借钱时好说话,很快便放了款。
见钱来得容易,混混又肆意挥霍起来。借了钱两天花完了,他又借了三次五次,窟窿越捅越大。
眼看钱滚钱利滚利,他估计今生是还不起了,又动了一了百了的心思。
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忽然想看看远方的妻儿。
催债人脸上带了道疤,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别以为你爸死了,欠的钱就不用还了。当初他借钱的时候,已经把你们这个屋子拿来抵押了,要是再拖,你们娘俩都别想好过!”
方妈妈没想到终于盼到的丈夫,竟做了这种事。她只是个妇人,听到这话六神无主,缩在角落哭得不住发抖。
方棋生来不怕威胁,他张开胳膊直挺挺站在母亲身前,紧紧护着她,“少废话,他欠了多少,我还!”
“你还?”刀疤脸眯起眼打量了这少年一眼,见他一身匪气,身子骨硬,倒像是个苗子。
刀疤脸在道上混的风生水起,唯独有个缺憾,找不到人来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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