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抬头看着他,眸中有片刻的怔然。她张张嘴,脑中却仍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什么头绪来,而孟七七也并未等到她的答案,朝她行了个拱手礼,便飘然而去。
颐和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今夜的风有些冷。
回到公主府,婢女如笙已早早地候在府门口,一边接过颐和的斗篷,一边小声与她道:“鬼先生回来了,正在玲珑阁小憩。”
闻言,颐和不禁蹙眉。她与鬼罗罗本是一道从金陵回来的,可是半道上他又不见了,不知又有什么盘算。
思及此,她快步踏入玲珑阁,却没见着鬼罗罗的身影,只听得微弱的水声从屏风后传来。她随即挥退左右,毫不避嫌地绕过屏风、掀开纱帘走了进去。
鬼罗罗正在沐浴,整个人坐在大大的浴桶里,只留一张如玉的脸庞露出水面。约莫是泡了一会儿的缘故,他的脸颊难得的透着健康的红晕,加之水雾缭绕,竟让颐和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多年前的罗秀才。
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露出这样平和无害的表情。
只是颐和的眉头很快又深深蹙起,因为她看到了水中飘荡的几缕血丝——鬼罗罗受伤了,可他竟还泡在水里。
颐和莫名生出一股气来,一把将他从水中拉起。
鬼罗罗不着寸缕地倒在她怀中,似笑非笑地睁开眼来,道:“公主殿下怎的如此粗鲁?”
颐和垂眸看向他白皙皮肤上还在淌血的剑伤,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半道遇着陈伯衍的人了,交了下手,可不就变成这样了么?”鬼罗罗说着,直起身来,拿过一旁的衣裳披着,抬脚跨出浴桶。
他赤着脚擦着头发往外走,举止仍如从前一般放浪。
颐和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若放在从前,她必不会追问他为何要与陈伯衍的人动手,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可如今,她又不免想起缠花仙子与她说过的话来,这便让颐和忍不住想——那日在狮子楼里,鬼罗罗如此担心自己,难道他……
“你为何要与陈伯衍的人动手?”她不禁追问。
“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鬼罗罗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盘腿坐下,闲适地靠着椅背,嘴角含笑。
颐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犹豫,道:“我想知道。”
闻言,鬼罗罗的眸光不禁温和些许,道:“陈伯衍此人可与孟七七不一样,孟七七没有的野心,他有。你若想与孟七七合作,必定绕不过他去,早些与他交个手,探探底也好。”
他知道自己与孟七七合作之事了?那孩子的事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颐和心中一跳,可鬼罗罗的表情毫无异样,又让她摸不准。
顿了数息,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陈伯衍难道对皇位也有兴趣?”
鬼罗罗却又摇头,“区区一个皇位如何在他眼中?”
末了,鬼罗罗又补充道:“此人城府极深,便是我也无法全然参透。只看如今这局势,孤山剑阁、陈家、五侯府甚至于天姥山皆听他一人调遣,仙门之内,竟无人提出异议。便是这神京城内,恐怕亦有他的内应。”
颐和瞬间明白了鬼罗罗的意思。陈伯衍能做到这个地步,以他的身份,不无可能。可距离他回到陈家才多久?这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很少出现在人前的人物,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就能取得如今的成果,令人咋舌。
“机缘巧合”这四个字,终归只是用来骗骗愣头青的话,无论是颐和还是鬼罗罗,都更倾向于陈伯衍早有准备。那么此人的城府心计,便着实可怕了。
“不过比起陈伯衍,你更应该担心孟七七。皇陵里的棺材,是空的吧?”鬼罗罗一句话,让颐和再次惊讶。
“你如何知晓?”
“猜的。”鬼罗罗语气淡然,不欲多谈,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跟孟七七一摸一样的问题来,“若尧光真的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做?”
颐和望着鬼罗罗平静的脸,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孟七七要在分别前问她这个问题。
世间有传言,孤山剑阁孟秀乃是尧光帝转世,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从前的颐和是万万不信的,这充其量不过是白面具为了挑拨离间而散播的谣言。可是如今,事实证明尧光已不在棺椁中,而孟七七呢?
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来历不明。无论是她的人还是鬼罗罗的人,能够查到的有关于孟七七的线索,都断在他的十七岁。
世人熟知的孟七七,只存在于他遇到陈伯衍和沈青崖之后。但在这之前的孟七七呢?他来自哪里?姓甚名谁?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什么转世,他就是尧光?”
面对她的疑问,鬼罗罗道:“他是不是,取决于你如何想。”
真相如何,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其实并不重要。鬼罗罗深深地望着颐和,他知道颐和明白这个道理,她一路走到这里,应该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正确的选择是什么呢?
鬼罗罗也不知道。
他隐隐感觉颐和正与他越走越远,明明仍在一起,可脚下的路却开始分岔。他时常不能控制自己心中暴虐的情绪,可每每面对着颐和那张脸,便又下不去手。
甚至于,他总在做一些他本不该去做的事情。
良久,颐和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与孟七七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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