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霜挽剑负手而立,面上一派肃然,心中暗自打鼓。
怎么办?人家不知为收这妖追了多久,要不是他出手,这妖就不会逃,他虽预判危险,但刚那情景其实并未到千钧一发之刻,他怎好直说“我是为了救你们三人才出手的”?人家和他素不相识,岂会知恩领情?
可放走这妖也不能全怪于他!他纵流光破土的时候,谁会知身后那三人一点手段都没使呢?多少使些法子也不会让那妖遁得那么顺利啊!
那他们在后面做甚?难道看他杂耍不成?
陆晨霜一回头,只见后面三人根本无暇指责他放跑妖物,正蹲在地上抱成一团。原本为首的那个怀抱着倒地的一个摇晃:“师弟?师弟?你怎么样?”
嗨,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根基不稳,贻笑大方,赶紧捂上脸运回家躺着去呗!
陆晨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的帷帽早在他飞身踏剑时就不知被风掀到哪去了,嘴里含着的果核倒是还在。他用牙尖剔剔果核上的肉,咂着嘴里的滋味,睨了眼这几人的衣角下摆。
啧,碧蓝水波纹。
久踞“天下第一派”名号的无量山派以山脚下澜沧江为灵,近几代掌门更是干脆命人将澜沧江缩绘成一方水波纹绣于全派门生的衣袍之上,弄得好像澜沧江是他们自己家的一样。
天下第一派?不过如此嘛。还不是三人联手也未能拿得下一个见他出剑立刻掉头就跑的小妖?
确认师弟无恙,为首那人起身朝他拱手作揖:“多谢大侠出手相……”
陆晨霜:“……”
十年未见。
昔日的面人儿小娃娃眉眼依旧如工笔丹青绘就,多画两个金圈儿就能当年画卖,现在整个瞧起来却又比幼时多添了几分假惺惺的仙风道骨之意,大概是加把胡子能当老君供了?
可就算他口里说的是感恩洋溢之词,那装模作样和虚情假意的劲头,却和他师父宋衍河当年一模一样,让人受了他的礼就浑身不痛快。
陆晨霜侧脸“咄”地啐出嘴里的果核:“怎么是你?”
那人也是一怔:“陆大侠?”
呕——陆晨霜差点将方才吃的一肚果子吐出来。
别人称呼他“大侠”时他还未觉得有甚不妥,可邵北一喊,他怎么忽然觉得这三个字这么令他毛骨悚然呢?
第4章
邵北拱手又作一揖:“若非陆大侠出手相助,我等今日恐怕凶多吉少,邵北代二位师弟在此谢过。不知陆大侠可有受伤?我带了疗伤的药品,马就拴在林后不远处,请随我一道去取,否则邵北于心难安。”
陆晨霜一个字一个字听他字正腔圆地说完,在心底难以置信地摇头啧嘴:这人,真是坏透到骨子里了。他师弟受了伤,便巴不得别人也给他垫底不成?
难道邵北没看到他一出手就把那小妖吓跑了吗?他倒是想有来有往地打一场,那妖敢吗?连对招都没对上,哪来的伤?
好在陆晨霜已经过了冲动惹事的年纪,不然真的可能挽袖打这伪君子一顿,看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之时还能否端着这副瞒天过海的架子。
陆晨霜这些年的修身养性也不是白练的,他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虚空处,掸了掸衣袖,敷敷衍衍地说道:“你我同为仙门中人,如今妖魔横世,自当团结一心同仇敌忾,我途经此处既见到了,又岂能隔岸观火啊。”
邵北的广袖外袍被划开了大块衣片,他用手徒劳地敛了敛那处,有些狼狈地点头附和:“大道不行,仁义尚在。陆大侠高义,邵北受教,铭记于心。”
陆晨霜自问生平所作所为当得起这一句“高义”,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他邵北铭记又能如何?难道下次对上妖魔,他手中留情剑不能荡出个天清地浊,倒要跟别个讲道理不成?
邵北转身去交代他的两个师弟:“从此处向西三十里便是我们前日投宿的客栈,你带师弟先去歇息疗伤,我晚些过去。”
两个少年一个昏昏沉沉,口中虚弱地念叨着“师兄,对不起”,另一个情况好些,勉强将昏迷的背起,问:“师兄,你被那妖物的剑气伤得也不轻,不和我们一道回去调养,还要去哪?”
邵北面色凝重:“我再去找找它。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祸。”
陆晨霜心底一声嗤笑:无量三人结成剑阵的威力必定大于邵北自身的实力,否则他们也没必要结那么个阵了。可这都未能拿下那妖,邵北现在一个人去送死,难道就能阻拦那妖长成祸患了?也不知宋衍河是怎么教徒弟的,大概是无量山吃斋,他忘了给邵北补补脑子了罢。
邵北转头:“恳请陆大侠助我!”
陆晨霜:“……”
陆晨霜诧异地低头一看自己双脚,心中惊疑道:真是奇也怪哉,我怎么还在此处?方才承完了那道谢礼,我怎么没立刻抬脚走人?
这绝不是他一贯事了便走,绝不久留的作风啊!
于两派表面上的交情,于天下间的大道理,陆晨霜都得跟着走这一趟,否则邵北一去不返,他那两个师弟岂不是要回去宣扬“昆仑山派陆晨霜无情无义见死不救”?
二人御剑空中,邵北凭空画出一只金光罗盘左手托住,右手并指如笔,不断绘制道符灌注于罗盘之中,边行边算那妖如今藏身何处,连头都不用低一低往下看。
陆晨霜瞥了一眼,鼻子出气——邵北手上的这一招,便是他讨厌无量山派的第一缘由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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