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酒味,这里都闻到了。”明楼说着,站起来去茶柜那里拿茶罐子,舀了两勺茶叶,用热水泡开了。
“解解酒。”明楼放了一杯热茶在他面前。
“明长官亲自给我泡茶啊,不敢当。”他冲明楼笑,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身脂粉味。”明楼吸了吸鼻子,“原来吃饭居然吃到烟花间去了。”
“先生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吗。”阿诚也不否认。
“竹懒偏宜水,花狂不待风。唯馀诗酒意,当了一生中。”他只是随口道。
“乱用诗。”明楼抬眉。
“只学了点皮毛,比不上先生渊博,诗歌文学政治经济,旁征博引张口就来。”阿诚说,“忽悠起人来,别人只有发愣的份儿。”
明楼拿手点点他,但是没有继续反驳。
“好吧,千金洒去,但求一笑,也值了。”他只是说,“不过,心输掉就算了,你的外套不会也输掉了吧。”
阿诚低头看看,果然自己只穿着西装。外套呢?
他努力想了想,大概是拉在烟花间了吧。
他想起郭骑云走后,他叫杜鹃拿了酒来。杜鹃不知道阿诚为什么之前明明还高高兴兴,虽然藏着掖着,也掩饰不了一脸傻傻喜色,这会儿却突然整个人黯淡下来,所有喜悦都沉入酒中,化为乌有。
也许是那个总是正经八百的来客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她想。
可是这个阿诚从来不让她问,她也不问,只是爽快地端了酒来,陪他喝酒。
阿诚却不需要她陪,只是一个人默默在那里喝闷酒。沉默像冰一样,完完全全笼罩住了他。
阿诚本意就是想要喝醉的,可是真的有点醉了,心里却莫名慌了起来,就连杜鹃让他在烟花间睡下,他也拒绝了。
他决定回办公厅一趟。
他知道的,也许明楼早已下班了。就算他回了办公厅,也不一定能见着明楼。
可是他还是离开了烟花间,路上没有招到车,他就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晃晃地往办公厅走。
喝了酒,浑身都是热的。可是心却仿佛掉入无底的冰窟,又黑又冻,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他甚至完全没有想起来自己没有穿外套这回事。
他总是看不够明楼,可是从今天起……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忘了。”他抬起头来,对明楼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喝了酒就耍酒疯,什么坏毛病。”明楼用卷起来的文件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啊,少喝酒,多读书。有这个时间出去花天酒地,我问你,我过两天新年酒会的演讲稿写好了没有?”
“正写着呢,放心。”
窗外鸣了两声汽车喇叭。
“是王叔的车子到了,”明楼说,“大姐让他来接我下班。你也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吧,我让王叔先送你回去。”
整理完文件从办公厅出来的时候,王叔的车子果然已经停在外面。
“不用了。”阿诚说,“我自己回家就行。”
“这个点叫不到车的,”明楼看了看表,“醉成这样,还连个外套都没有,我告诉你,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给我乖乖上车。”
明楼都这么说了,他只好乖乖爬进车里。明楼也挤进来,靠着他坐着。
“王叔,先送阿诚先生回家。”
在车子的颠簸里,他看见明楼脱了金丝眼镜,用一只手捏着眉心,在那里闭目养神。
“头痛又犯了?”他问。
“有点。”明楼点点头,“大概是那些狗屁文件看多了。”
“我帮你按按穴位?”阿诚提议。
明楼睁开一只眼睛看他:“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一只醉鬼。”
“我的手艺,试过就知道。”
手刚刚按下去,明楼立刻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
他似乎完全放松下来,脑袋半靠在阿诚怀里,带着全身心的信任。
如果可以的话,阿诚想要紧紧拥抱这种信任,绝不辜负。
……可是他的任务就是背叛这种信任。
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眼看着这个人迈入死亡。
不,他甚至要成为那个在别人朝明楼举起枪口的时候,帮助提供子弹的人。
心如刀绞,却连流泪这种简单的事情也不能做。
他是一个伪装者。可是浓墨重彩的保护色,会被没有好好掩饰的眼泪洗掉。
爱本是无罪,阿诚想。
他和明楼,若是相逢在随便哪个和平年代,没有硝烟烽火,没有大敌当前。
那就邂逅你,爱上你,与你相知相守,相伴到老,厮守缠绵。
即使不爱我,也没有关系,也默默守候你,支持你,为你分忧,做你挚友。
可是没有如果。他们偏偏生在这个战乱年代,这个祖国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爱情再高,高不过民族大义。爱情再大,大不过国家存亡。
阿诚想起来他的誓言:
“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包括他此生唯一可能怀抱的爱情。
王叔把车子停在离他的租屋最近的巷子口。巷子小,车子进不去。
他下了车,正要往里走,却听见明楼在背后叫他。
“阿诚。”
等他回头的时候,却见明楼从车里出来了,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阿诚肩上。
“天冷了,别着凉。”明楼笑着,“我可不需要一个生病的秘书。”
轻轻一裹,半像拥抱的姿势,然后又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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