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侯病重,恐怕这个冬天是挨不过去了。”苻坚牵着他的手一起坐到案前,四面围侍的宫人上前来,将上书与朱墨陈了上去,帝王似乎并不急着处理,反倒接着说:“今日朕探望他,顺道想起了些事情:从前在燕国,政事可是归皇帝处理?”
慕容冲愣住片刻,苻坚向来不在他眼前谈议朝中之事,此刻他便显出了一时不知应答,待过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道:“小事,倒也理过几件……只不过,大事归太宰,太宰之后……多归太傅。”
“朕如今敛手无为,百官归于丞相之下,军国内外之事,无不由之。”苻坚笑了笑,看向他道:“你觉得,对还是不对?”
慕容冲抬起头来,小心地审视着他今日的神色,他该是高兴而不是不悦的,便低头回道:“陛下,我愚钝,这种事情不敢妄议。”
“今日你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苻坚说。
慕容冲的手心有些发汗,似乎方才在昭阳殿中双腿发软,到了现在又开始阵阵地酥麻,以至稍动一下都会酸痛得厉害。
“怎么?又有些不适?”苻坚看着他的面色自开始便略有些发白,手指发着抖。便含些关切问道。
慕容冲摇摇头,终于答道:“丞相不是叔父,陛下也不大同于兄长。叔父受先君所托,是为报先君之德,陛下于丞相有知遇之恩,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且兄长自来纵情享乐,而陛下夙兴夜寐,自然也非能相提并论。”
苻坚挑了眉,目光追着他的眉眼,语气便温和了下来,温热指尖触到冰凉的脖颈,轻声道:“这世上,谁不愿享乐?”
慕容冲抬起下颔。此刻脖颈间如横着一柄要命的利刃,随时都能一刀穿刺下去,他鼻间微塞,便张口吸气,再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陛下是明君,与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说话的声音再轻,也仿佛就在耳边,明明温热,却烫得人耳根发红,慕容冲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连呼吸都屏住,静静地听自己心跳的动静。
砰砰,砰砰。
“宾都侯的郎君宝,与权尚书府上的侍女私通,昨日诞下一名男婴。”苻坚突然说道:“尚书指郎君宝行不检点,都闹到了朕这里来。”
慕容冲看向他。
“虎父无犬子,老虎生小狗,自古都没这个说法。”他慢慢地应答道,又看向宋牙:“合该是本无虎父,不然哪来的犬子?这么丢脸的事情,到底还是做出来了,也要求陛下帮着遮丑,不如请膝下无人的收了,不叫他姓慕容了。”
苻坚虚了眸子,待过片刻,又微微地笑起来,抬头对宋牙道:“这孩子既是这么来的,你便收为义子,养在你那一处。”
宋牙站出来,面上也因这一番话有些难看,却仍旧还是弓下腰来行礼:“是,谢陛下。”
门外有了些动静,苻坚挑眉看过去,正见殿门开了,从外面滚来一人,灰头土脸地跪在底下:“陛下……昭阳殿……”
慕容冲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苻坚只觉得掌上握紧的手一下子便攥成了拳头,他低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只对下面支吾的人说:“昭阳殿又出什么事了?”
“陛下……小王子……小王子没了!”
第八十四章 镜像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似只一夜过去,漫山遍野都苍白了颜色。
只可惜隔着道道的宫墙,不见高山,亦难望辽野。
慕容冲记得,从前在邺城,逢了年,总会下雪,午后开始,只等到薄弱的冬日一旦隐去,天空便飘起细细的雪沫子,这时候,叔王们便会领着王妃与世子进宫来向太后行礼问安,繁琐的一整套礼节过去,大人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几个兄弟便成群结伴地到雪地里去。
等到天色慢慢要暗下来了,太极殿亮起了灯,各家的乳母唤着各家的皇子、世子,一起到偏殿暖和。每一年,似乎都有一位年长的兄弟担着哄一群小孩子的重任,有时候是慕容臧、有时候是慕容楷,还有的时候,是慕容令。
他们总是坐在正中,任人围着,之后便神神秘秘地讲一些谁也不知道的故事。
“从前,咱们还没入主中原的时候,人都住在帐子里,出了帐子就是草原,海一样广得都望不到边。”慕容楷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之后环视四周,问道:“你们见过海吗?”
“我见过!”众人一齐循着声音看过去,见慕容宝一只手里抓着粣、一只手里握着米糕,声音含糊却格外嘹亮:“出了城往北走!”
“那叫陂。”慕容令否定道:“陂还不如湖来得宽广,楷哥说的海,可是远比湖还要大上好多。”
周围不少兄弟不免发出唏嘘声,慕容冲撑着腮趴在胡床上,一手拽住慕容凤的总角扯了一扯,轻声问:“真的有这么大?”
慕容凤被迫抬起头来,拧着眉毛道:“你仔细听着!”
“阿令说得对。”慕容楷在一片唏嘘声之中微笑着点了点头:“就那么大,你们想想,咱们的故乡就是一片绿油油的海,骑着马飞快地跑,不跑个一年半载,都跑不到边儿!”
“那我们为什么要抛弃故乡,到中原来?”一旁的慕容宝站了起来,用手比了一个满怀,又比了一个手指圈:“咱们的故乡,有这么——大,可邺城……只有这么小。”
“戚里比这还小。”慕容肃说。
慕容楷的笑容温和,像他的父亲,虽然浅淡,一点一滴却都能流进人的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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