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名叫田中留吉,年纪未满十七,此前是报社分派给久川重仁的助手。如今久川重义接替了已故兄长的工作,少年也便留在这间屋里,协助他处理琐碎事务。“久川桑还是如此勤勉,这出稿的速度,怕是御兄在时也不及呢!”
一句说完方觉犯了忌讳,再要收回却已不得,尴尬间只见久川重义低头看着香坛,嗓音沉重:“家兄是个称职的记者。我们二人不能效忠天皇,已觉惭愧万分,如今他能为宣扬帝国伟业而献身,是他的光荣。我替他高兴,也视他为榜样。”
久川兄弟因患哮喘而免于兵役,这在社里是众所周知的。少年沉默了一刻,忽道:“久川桑有没有想过,倘若御兄当初未曾来到中华……”少年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完,但语意已足够鲜明:如果久川重仁没有来前线做采访,就不会命丧他乡,他可以在本国做一名出色的记者,免受战火摧残,安度一生。“久川桑,您知道的,这个夏天我就要服役了。从军前能在您身边工作,我感到十分荣幸。”
久川重义转身看向少年漆黑的瞳眸,却没有从中看到更多的彷徨:“效忠于天皇是我们的本分,愿大神保佑东日。”他说完这话,回身对着天照大神的画像,缓缓地拜了几拜,才又继续吩咐道,“对了留吉君,今晚我与北井中佐有约,若有人来,请帮我回复一声。”袅袅烟香四散开来,少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在他身后本分地应声:“好。”
黄昏七时许,一辆仿德式军用指挥车停在报社门口。久川重义如常自后座登车,就见北井茂三一身深青着物、外罩羽织,端坐左侧;前方仍是一名士官开车,然而玻璃上映出的却是张颇为眼生的面孔。北井茂三原有一位名叫石原次郎的属下,平素带在身边,颇为器重;久川几次与之见面都由他接送,甚至交取货物也经由其手——北井茂三不是个喜欢玩出其不意的人,出现这种变化并不寻常。
汽车行驶在薄暮的街道上,两侧路灯零星亮起。久川重义将目光从前窗收回,趁着寒暄的功夫,状似无意地提道:“北井桑,今日怎么不见石原桑?”北井茂三侧过头,礼节性地回应:“石原君另有事情。”说完这句,便不多言,但看着车外闪过的街景,似已沉醉其中。久川重义也识趣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自东日部队驻扎津口霓滩起,随之而来的东侨便在附近聚居起来。向日新闻社位于广宁东路,与北井宜中路上的私宅只隔了几条街,汽车常速开着,不多时便在一座日式公馆前停下。北井茂三欠身向前座交代了两句,那名士官便应声打开后门,目送两人进屋后,重新回到车里等候。
北井茂三在津口的住宅久川重义曾去过一次,知道他家中有一名学习医护的妹妹,本来去年夏末学业结束,将要归国,却因行程变更滞留中华,不得已投奔同父异母的三哥,如今在津口虹湾医院暂时工作,也偶尔往军营帮忙照看伤患。
久川重义在玄关前站定,退下鞋帽及随身相机挎包,正要再客气几句,就听里屋传来温和的女声:“兄长回来了。”接着便响起推拉门的杂音和衣料轻微的究n声。
狭长的中间走廊遮挡了视线,只见一角荷绿小纹从中款款走近。北井站在玄关里侧,负手责备道:“纪子,没看到来客人了吗?”说话功夫,北井纪子已迎将出来,微笑鞠躬:“非常抱歉久川桑,请原谅我的失礼。”久川重义还礼:“您太客气了。”
久川重义被请入玄关左侧的会客室。北井纪子从台所拿来几样新鲜点心,便从架上取出茶具准备待客,北井茂三却并未让她久留,接过擦拭干净的器具,便以有话要说为由,打发其回屋去了。袅袅水汽很快从壶中溢出,北井茂三携了壶,作势叹气道:“久川君,今日请你前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之前定下的那批货物,怕要延期了。”
久川重义缓缓抬眼,屋内拉门正半开着,目光稍移便可将缘侧风光收入眼底:“北井桑,价钱可以商量。”北井茂三倒水的手擎得甚稳,直等茶汤滤尽,才开口道:“你在车上问起石原君下落,我不便回答。眼下没有旁人,倒不妨实说:他已经被特侦处带去审查了。”久川重义眉头一皱,然而不等说什么,那头已摆手道,“说是有泄漏军情的嫌疑,我看倒是有人眼红,想在背后使绊子。”
听他话里意思,事情还未涉及几人倒卖军资,尚有回还的余地。久川重义跟着舒了口气,放松下来:“北井桑的难处我十分理解,只是买家那边……”北井茂三回应道:“这点不用久川君费心,我会拿出诚意的。另外,特侦处近来在津口有大规模清查行动,也请久川君多加小心。”
“是,生意要做得长久,自然不能只看这一时,还是等石原桑平安归来,再详谈不迟。”久川重义点头称是,片刻,忽然笑道,“不过北井桑,这年头时局动荡,你就这样把特侦处的消息透给我,不怕我也是打着家兄名头混进来的间谍吗?”
北井茂三含笑摇头:“久川君,一家人不仅是面貌相似的,行为、举止,乃至说话的方式,都会透露出相同的信息。我看得出来,你的确是重仁君的胞弟,我过去信任他,如今也可以信任你。”久川重义还笑:“那我先谢过您的厚爱了。”
从北井茂三家出来时夜幕已经落下,久川重义坐上来时的军车,由先前开车的士官一路送回下榻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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