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侦处的人不可能放弃对目标的监视,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久川重义从开始便未奢望彻底的自由,如今两人反应倒是正中下怀:青衣可以依仗身份蒙混一个年轻的内勤兵,却不可能替他安排好每个步骤,而若无预先通告,以记者之名贸然前往,稍有不慎便会惊动正主;有特侦处的人随行,便如同带着行走的通行证,直接进楼内问题不大,何况言语相激下,两人让步说送到楼前,恰好为他留出周旋的余地,就只等青衣那边见机行事。
久川重义来到南营指挥楼下的时候,已是夜幕除降、明月东升,门前守卫本本想阻拦,但到底有些眼见,知道十有八九与特侦处有关,问明来由便放了过去。这里从前属三民派机关所有,楼梯直对门口,绕过道弯便脱离特侦处的视线,所幸此时天色已晚,楼中往来军官不多,加之光线昏暗,一时也无人注意于他。久川重义拾阶而上,估计快到顶层时,有人从走廊暗处闪身出来,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声说道:“跟我来。”
月色正从廊窗撒落进来,剔透如野地里的萤火。久川重义借着微薄的光亮,跟那人一路走上天台,看她仔细掩好门扉,在两步远处站定。这里是整个营地的制高点,远眺下去,只见周围篝火散布,在满目浓墨般的黑暗里印下不规则的图案。久川重义收回视线,看着青衣在月光下白如霜雪的脸色,终于忍不住追问:“出了什么事儿?”
青衣却不回话,只凝神细辨门外声响,确定周围安全,方才压着嗓音快速说道:“我哥还在西楼503室,时间不多,只有两句话要交代。”说着拿出个巴掌大小的墨绿色硬皮本子,也不顾什么避讳,直接拉着久川重义袖口塞进他手里,“这是特别通行证,里面夹着前往夏口的车票,总部让我转告你:就地藏好电台,明天黄昏五里巷子西口,油篷挂着艾叶的黄包车,盯梢的有人替你解决,你立刻出城。”
久川重义讶然,他手中掌握电台及密码,向来是总部与青衣老生之间联络的枢纽,可而今却是青衣反其道向自己下达命令,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自己身份暴露,老板已开始启用第二套联络方式。久川重义摩挲着手中触面柔软的通行证,突然释怀:“是良姜?”青衣蹙眉:“你不用管,冈村贤之助绝非善类,在他反应过来前,你赶紧撤离,对大家都好。”
楼底传来巡逻兵列队走过的踏步声,久川重义下意识退后半步,背对光亮,抬眼迎着对面探寻的视线,语气笃定:“总部还说什么?”月色盈盈,将对面毫无防备的茫然神色映照得清晰明了。久川重义目光黯淡下来,须臾苦笑道:“原来上大师生的性命,果然全不在老板的考虑之中。”说罢深吸口气,却是看着青衣摇头,“东西我拿了,但我不能走。”
青衣愣了瞬,黛色柳眉深深锁紧,神情震惊:“因为陈勖?”她清楚久川重义定然从方才的反应中知晓了什么,也就想到这人打的什么算盘:让陈勖先用自己的路径脱身,再以老生为筹码,逼迫总部另想办法将他送走。“你知不知道,如今东日侦查电讯用不到一半时间,启用电台等同暴露,行动二组就是先例。倘若明天陈勖逃脱,你会立刻现形,人工联络没有时间周旋——这是在找死!”
沉默如潮水迫近,久川重义身形不动,仿佛无悲无喜的塑像:“我知道,可若我逃了,冈村贤之助也会立刻知道是谁在帮我掩护,那是推着上珧师生替我去死!”“ばか!”纯正的恒都腔调冲口而出,青衣咬着牙,秀丽容貌近乎狰狞,“那你就拖我和老生陪你去死?久川桑,我们背着叛国之罪,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无妄的战火,不是要看什么仁义故事!”
久川重义挪开目光,盯着地面清冷如霜的月色,低声说道:“对不起,真到那个时候,我不会让自己供出你和他。”青衣压着怒气,几乎面对面地冷笑:“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她说罢撤开两步,强自平息下心中的震荡,字字句句清晰如珠玉坠地,“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为了个文人,你就陷华中屈指可数的内线于危险,弃前线数万军士而不顾!”
有风拂过天台,掀动沉重的衣摆。久川重义站在原地,轻轻呼出口气,笑了:“如果我说,就到我为止呢?”语调平静,似乎谈论的已无关个人生死。青衣不解,淡黑眸子迎着月光,那么定定望过去,仿佛看着怪物:“搭上你自己,有什么意义?”“有的。”久川重义的声线忽而柔和下来,“让他们这些人活下去,文脉就不会断绝,哪怕有一天东日真的占领了全境,这片土地和这土地上的人民,也依然叫作中华。”
微薄月色映着青衣面庞,宛如刚出窑的白瓷。久川重义目光深沉:“你会明白的。中华历来多灾多难,先有五胡十六国延绵一百五十九年,后有元统中原八十九年,及至眼前清践国祚二百六十七年。可中华依然是中华,就因为它里内从来一脉相承。”他说着声音凝滞,稍许仍旧道,“如果我没看错,你和老生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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