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口,天王老子爱谁谁的吕大夫,竟然也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来。他伸出手,顿了一顿,在门上敲了三声。
咣当,门内似乎有什么突然倒地,发出重重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吕然诺静待片刻,再敲三声。这一次,是完全的寂静。
再三声。依旧无人应答。
吕然诺咣地一脚踹在门上,老式木门晃了一晃,他再接再厉,一脚接一脚,一次比一次狠,最后一次,门一下子开了,他收脚不及,身子一歪,被门内那人一把扶住。
门内没有开灯,借着楼道里黯淡的光线,吕然诺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形。耳边听得一句,“进来吧。”那人就转过身,慢慢向屋里走去。
声音有些沙哑。与记忆里的很相似,又很陌生。
进了门,韩建设就在桌边坐下,一句话不说,连灯都没有开。吕然诺在黑暗里盯着他看,眼睛渐渐适应了,只看到他弓着背,一动不动,像一滩窝囊的烂泥。
“就这么没脸见人?灯都不敢开?”
想也没想,一句话脱口而出。韩建设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呵地笑出声。
“吕三儿,你说话还是这样冲,一点儿没变。”
吕三儿。吕然诺一时无语,年头太久,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外号。也难怪,这世上没人这么喊他,除了韩建设。
大学毕业,他们这批大学生分到厂子时,欢迎会上挨个做自我介绍,他站起来是一句李太白的诗——“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我叫做吕然诺,取一言九鼎,待人至诚之意。人群里噗地一声,不知是哪个工人老大哥看不上这拽文的小年轻儿,半点面子没给,当场笑出了声。
当晚的联欢会,他就被人盯上了。敬酒的是一杯接一杯,他看出了对方的不怀好意,但脾气上来了,只管喝——不但喝,还要反过来去敬那几个带头起哄的,看咱们谁能拼过谁。最后,他喝吐了两回,还不肯服一句软,差点送到医院去洗胃。是韩建设看不下去,替他喝了那一圈儿酒,替他讨了饶,最后送他回的宿舍。第二天,他睁开眼,韩建设第一句话就是——“小吕,你这名字真没叫错。‘三杯吐’的吕然诺啊,就这酒量还跟人家叫号呢?”
从那以后,他在韩建设嘴里,就成了吕三儿。别人都以为他排行老三,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这是笑他酒量不济。他对韩建设的称呼,从直呼大名,到老韩,再到韩哥,最后只喊一句哥,也不会让旁人混淆。因为大家都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吕大夫,就服他韩哥一个人,别人年纪再大,顶多敬你一句某师傅,那声哥,是断断不会出口的。
那时候,走到哪,只要韩建设在,没有人能灌得了吕然诺的酒。非要灌,也行,除非你先把韩工给喝倒了——可号称千杯不倒的韩工是那么容易灌醉的么?多半你已经在桌子下面趴着了,他还眼神清明地跟别人有说有笑呢。吕然诺记忆里,韩建设只喝多过两回,一回是结婚那次,另一回……就是他们吵架那一次。
认识这许多年,两人只吵过那一架。但就这一架,便吵得恩断义绝,从此再不往来。那天之后,韩建设这个人,他再没有见过。只听说他一天天浸在酒杯里,最后把自己消磨得成了一团再也扶不起的渣滓。
他也曾想过,如果那天他们两人都不那么冲动,很多话不要说出来,是不是就会不同?但这世界上没有如果。而他的性子,也断断做不出说出的话再吞回去,低声下气讨好谁的事情来——从前,这种事都是韩建设在做。但这一次,韩建设并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他铁了心,一心只作践自己,终于从一个人人尊重的工程师,成了个没人看得起的社会垃圾了。
也罢,求仁得仁。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对谁都是一样。
吕然诺定了定心神,问,“韩建设,我问你,你他妈的卖房子,是想干什么?”
第38章 房子
吕然诺定了定心神,问,“韩建设,我问你,你他妈的卖房子,是想干什么?”
“你看见了?”韩建设不答反问,自言自语道,“也真够巧的,怎么就让你看见了呢。”
“我问你话呢,你卖房子是想干什么!”
“能干什么,换钱呗。”
吕然诺气急,平时大串大串的废话反而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抖着嘴唇问,“韩建设,你卖了房子,韩诚怎么办?小艳儿怎么办?你要让你闺女出阁的时候,连个娘家都没有?”
韩建设静了片刻。这片刻,让吕然诺突然升起一丝希望来,希望眼前这人还有一点点骨气与担当,还有从前那个韩哥的一点点影子。不求多,一点点就够了。然而那人嘴里吐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到嫁人那天,她自求多福吧。”
吕然诺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死心了,甚至感到轻松。他笑出了声。黑暗狭窄的客厅里,只有他的笑声回荡着。
“好,真好。没事,你愿意卖就卖吧,大不了我替韩诚娶媳妇,送小艳儿嫁人。反正我也没儿没女,就当捡了对孤儿。没爹没妈的,可怜啊。哈,哈哈哈哈……”
一边笑着,他转身就走。这屋子他一秒都不愿意多呆了,他觉得恶心。这个人,此生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也好,眼不见心不烦,这半辈子,就当自己瞎了眼。
“吕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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