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想象中不同,宫中人事几乎没什么大变,六尚十二员正官,除去尚服有一位病退,照例由宫中出资安顿,尚寝、尚仪中各有一位副手资历到了,被拔擢为正员外,皆是从前旧人。就连这两位被拔擢的副手,也是我未入掖庭之前便已逐渐被当作正员使用,而今不过名正言顺地进位而已。内侍省中,原本的官长几乎都还在,却多了许多新人,省中原本有内侍四人、内常侍六人,而今却有正副约二十人,谒者、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中领官的人数也远较从前为多,又有许多员外之官,都是在内侍省挂着名字,却领着闲厩、仗卫、宫门、铜匦等职司的使员——其实六尚那里也多了许多这样的职司,只是数目较内侍少些,且这些人与后宫干系愈深,离母亲也更近些,七七反倒不好与我说太多。
阿欢派人来看过我之后,母亲又派人来赐了一次药,来的人是崔明德。
崔尚宫而今着实是威风八面,穿着新朝所制、介于女子礼衣与男子官服之间的绯色缎衫,罩着暗色似男子半臂般的褙子,内外衣衫上都绣着精美远超五品袍服的花朵,衣摆处以银线绣出两层波浪,头戴命妇花冠,足踏深红丝履,带两列十八名宫人直入内殿,鱼贯立在床前,将正耍赖不想喝药的我惊了一跳,半张了口,仙仙眼明手快地将一勺药灌进我喉咙,苦得我越说不出话来,只好站起身,敷衍地对崔明德一礼。
她倒是不见外,张口就口宣了一篇褒慰之语,不用任何底稿便将洋洋洒洒一大串词意说得抑扬顿挫、情真意切:一说我体弱多病,在禁中养了四年,而今好了,母亲甚是欣慰——这算是将我被囚禁的四年给敷衍过去了;一说我积极改造,啊不,积极养病,到现在病好了,可见我真是十分孝顺,母亲依旧甚是欣慰,赏了这样那样的物件——虽然我完全看不出“病愈”与孝顺之间有任何联系,不过圣人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了;第三件事其实已被前两件事交代了,不过母亲像是唯恐旁人不明白似的,又特地交代了一遍,说我虽然多病,但是也不可推卸应尽之职责,家务不可懈怠,居家时可以简朴却不可轻慢礼数,与亲戚间的来往不可生疏,宫中虽已不是我家,却还是我娘家,时常要到宫里走走,陪老母亲说说话,解解闷,有时也为母亲分分忧——纯是慈母嘱咐儿女的殷切口吻。
一大篇念完,我已跪得有些久了,挪了挪膝盖,仰头来看崔明德,她面色不动,淡淡道:“陛下赐物。”也不拿令旨清单等物,清清朗朗地念出一长串名字,每念完一段,她身后的宫人就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匣子打开,奉到我面前,等我看过一眼,便交到丽春台的宫人手中,十八人恰好捧了十八匣物事,多是首饰、金银之类,花里胡哨的,我看一眼,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管叫人接就是,亏得崔二倒还能将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
念完赏赐,我以为终于可以起来了,她却又敛容正色,以母亲的口吻将我勉慰一番——口宣还是代天子口吻拟的敕旨,最后这却纯是母亲口语,连语气都模仿得一些不差,总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了一遍,跪得我没了脾气,才被她扶起来,转向我一拜:“见过二娘。”
那十八人交完赏赐便出去了,连我身旁的人也识趣地退出,我心知崔明德必有话说,引她走到一侧,一人坐了一席:“许久不见,二娘可好?”
她抿嘴道:“总是那样罢。”看我一眼,轻轻笑道:“我本还想叫人传个信来,不想你自己先病了。”
我听她意思,倒像是以为我装病似的——估计宫中连母亲在内,泰半人都这么想——也不好解释,只能摸着鼻子道:“不是什么大病。”
她轻轻嗯了一声,道:“陛下命我向你略为解说近一二年的人事,我便写了一份札子,你自己得空时可以看看。”袖出一份手札给我,内中所写,与七七所言相差无多,看了之后,不过略知何事该找何人而已。
我将札子平放在中间她与我都看得见的地方,抬头笑看了她一眼:“就这些?”
她浅浅一笑,指着婉儿的名字道:“而今御前最受重用者,一是高翁,一是上官承旨。高翁不必说,上官承旨从前与我们一样,是十日一值,偶然被诏更替,如今却是十日中有三四日都在留宿,若有夜读、夜对之事,除了阿青,她也常常在侧。”
我道:“从前六尚正员未满,连阿娘跟前得用之人,一共二十人,所以才十日一更替,现在有这么些人,还叫她一人值三四夜?”白日伴了驾,夜里还要通宵值事,就更是煎熬,何况夜里职责,较之白日更重,面圣的机会却要少许多,因此值夜这事倒不算太苦,却也绝非人人歆羡的差事。
崔明德微露古怪之色,在我看来,竟似有几分讥讽之意:“所以我才特地要和你提她一句,旁人值夜是在外间,她值夜时却常被召入内,达旦方出。陛下以女主临朝,有人便提议,说后宫中宫官嫔妾,本是侍奉天子,而今天子为女人,嫔妾们徒有虚名,不如裁撤,或照旧例遣入寺庙荣养,或改任以内官之职,陛下却说,‘自古帝王妃妾百数,未见臣僚有何谏议,到了朕这里却有这种议论,莫不是轻朕是女皇帝?’,不但不肯纳谏,还一气封了三位承旨,都如妃妾般独居一殿,出入乘驷,亦如后宫之例。”
我道:“阿娘这是赌气呢。”
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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