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思考着,慢慢向母亲道:“军国枢机,儿不敢置喙,单以一家而言,若是派人在外,则此人之行程、该由何人接应、此去所为何事、所费几何、如何知道他办事好坏、办好了是真因他办事好还是因天时地利、办坏了是他之过还是旁人之过、如何功过赏罚、如何使人用心办事而家中亦能效法之…都是儿所当思虑。以此推之,军中亦如是。唐休璟上疏请收安西四镇,儿请阿娘考虑:收复此地所费几何——不止钱帛、兵员,还有于百姓、百官、外藩之人心,于我国家之镇守、管理、军事屏障,以及于今后之影响;收复此地收益为何——亦要考虑钱帛、人心等事,不单是今年、明年,或是数年之后,亦是十世、百世之认定;收复此地之时机如何;收复之手段。”
母亲失笑道:“朕要问的正是收复之时机与手段,你倒好,反问起朕来了。”
我道:“兵者国之大事,陛下总理万机,天下情势,尽在陛下掌中,宰相诸公及儿妾辈不过佐陛下理一二琐事,怎敢妄言国之大事?”见母亲不置可否,方道:“自三代而下,中原与外藩之战便未曾止息,先唐自高祖而下,便与四藩征战,我国家秉持礼义,敦睦四邻,然而边陲豹狼之心不已,我不犯人,人亦犯我,我示之以礼,彼则以我为弱,故尔自长远看,定有大战。战者,兵、将、粮、器、城、君、臣。方今天下,户数涌增,丁口数倍于当年,赋税亦数倍之,国有宝藏、户有余粮,军器之械、足敷使用,城墙数十年中修葺数次、烽火一日一报不曾有间,君上圣明、德临四海,臣僚齐心…”这倒不是我在拍马屁,母亲用人一向果敢,登基之初大肆任用酷吏,尚有万马齐喑之嫌,近来朝局稳固,却日渐宽松,如狄仁杰这样的我所知道(且仅知)的名臣不提,新近提拔的李昭德等人办事也很干练,关键的是,时人多好战功、重声名,母亲执政之初,失去不少疆土,国中其实颇有非议,一旦国家安定,收复的呼声一定很高,母亲身为皇帝,不可能不顾虑人心向背,且现在比之当年,国库更为丰裕,人丁增长数倍,打起仗来也有底气——照这样看,唐休璟的提议正是时候,而去年崔明德让独孤绍请缨,也正选在了最好的时机。
我偷偷看了崔明德一眼,补完了最后一句话:“儿以为,现在所缺者,只有一个‘将’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有一更婉曌哒~
第301章 心魔(十八)
婉儿踏着雨走到仙居殿时,暮夏的天空还未曾有一丝亮光,寝殿的灯却已自门窗缝中透了出来,丝丝缕缕,照得凌晨的上阳宫朦朦胧胧,有了几分仙境的味道。
门外的小宫人远远见了婉儿便露了笑,待她近前时轻轻道:“陛下说承旨来时若下雨,可在偏殿更衣再进去。”笑着又补了一句:“是特地叫人取了合适的衣裳来的。”
婉儿看见徐长生躬身自里面退出来,垂了眼,一语不发地换过衣服,徐徐入内,见武后——而今是神皇陛下——披衣散发坐在床沿,穿的却不是男装,而是一件淡紫色的襦裙。
这位陛下自登基以来便意气风发、万事顺意,今日不知为何,却颇有疲惫之意,见婉儿进来,也只微微抬了抬眼皮,并不说凌晨急召是何用意,却道:“陪朕走走。”
婉儿轻轻一礼,便要去拿衣服替她更衣,她却摆手不用,竟穿着那身半旧裙衫,步出寝殿,沿仙居殿而后,绕过庭院、曲廊,将至洛水长廊时忽地停了脚步,眯着眼向外张望。
婉儿知道她在看什么——宫人们看见她来长廊,赶忙将长乐椅搬了出来。
婉儿记得那一年她收到这椅子时快活的模样,连着许多日,她都是躺在长乐椅上见大臣的,逢人便问:“这椅子如何?”大臣们早知她心意,都说“绝妙”“巧夺天工、闻所未闻”,连椅子带人都夸得天下少有,而她则笑眯眯地躺在长乐椅中,不厌其烦地听着人们吹捧她的小女儿。宫中传言,都说她的长女是被先帝的废后虐待而死,然而那位以亲王礼下葬的安定思公主在废后的宫中一直长到了六岁,婉儿不相信以她的手段,在六年的时间内都对此无能为力——最初她虽是被遮遮掩掩接进宫的先帝才人,无位无分,后来却宠冠六宫,皇后一废,先帝马上就要立她为后,为此不惜违逆太后,何况她的长女活得如此艰难,长子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长大——婉儿坚信,那位公主之死,或有废后虐待的原因,她作为亲生母亲,却也难辞其咎。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将这位长乐公主视如掌中之珍、眼中之宝罢。
然而也正是她,亲手将这个小女儿关到几近癫狂。婉儿想起阿青报说“长乐公主已经十日未眠”时她低垂的眼,那一刻她的手是抖的,可是手抖着,说“她一日不认错,就一直这样关着”时声音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母女两个,都是奇妙的人。
婉儿慢慢跟着她上到长廊,看见她把手搭在椅背上,身形微转,目光掠过洛水,投在高高的宫墙之上,天光未明时,那里黑沉沉的,如巨兽蹲据,天光渐亮时,城墙上的旗帜才鲜明起来,虽是改换了大周的旗帜,然而粗看之下与大唐却依旧无甚分别,至多是换了颜色和名目,建制沿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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