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崔俣吃完饭,放下筷子,婢女不得不收拾东西走人了,才从方才的食盒底层,拿出一个精致粉釉描花小瓶,放到桌上:“这是大少奶奶让送来的君山银叶,上好的品次,大少奶奶那里也不多,想着贵客远临……不忍您受委屈。”
婢女一边红着脸说话,一看殷切的看着崔俣。
这大约是在等他亲口道谢,最好能提出过去感谢一下,见见这位家主大爷……但是见到了,会没事?
“我会亲自谢过大太太。”
崔俣微笑表示,他才不愿意被当枪使。掌家大太太是谢闻谢丛母亲,大奶奶是她的侄媳妇,受她管,还隔着房,只是帮手,这么越过主事……大家可以做做亲密互动,正眉正脸的撕一撕嘛。
婢女脸色一白,咬着唇,没说话。
“怎么了?我哪里说错话了么?”崔俣还好奇体贴询问,像个完全不懂宅斗的少年。
“哪里,公子哪里会说错话?”崔俣太好看,笑容晃的人眼晕,婢女不意思跟他说这些弯弯绕,忙手忙脚的收完东西,红着脸告退了。
婢女走远,崔俣心内不由长长叹息。
庶子啊……
小老虎吃饱喝足,趴在桌上懒洋洋晒太阳,隔壁杨暄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崔俣随手拿了本书,坐在窗前翻阅。
今天大概日子不错,没过一会儿,就有了访客。
是之前宅斗话题中心,五少奶奶的夫君,谢丛嫡亲的兄长,谢氏宗子谢闻。
谢闻长的和谢丛很像,都是眉目俊雅,风采卓然,只是谢闻身上更多岁月沉淀的稳重,并不怎么爱笑,眉眼间亦有几分明锐圆融,与谢丛的少年意气很是不同。
而且……一看就是聪明人。
聪明人谢闻行礼姿势很好看,到底世家培养,神情举止自带谦谦公子光环,相当赏心悦目。
崔俣端肃回礼。
他没怎么系统学过古代礼仪,但现代学过很多东西,也许姿势不比这些从小训练的公子规行矩步的完美,但风仪气度是没的说的。
谢闻见此,视线幽深了几分。
崔俣心头转起思量,行个礼都带着审视,谢闻今次上门,所为何事?
主客坐定,谢闻起的话头很随意:“近来家中忙碌,招待不周,崔公子住着可还还顺心?”嗯,看似很随意。
崔俣看了谢闻一眼,笑容十分真诚:“劳烦垂问,在下住的很好,而且一点也不会无聊。”
这话似有双关,谢闻隐有察觉,却探不到内里。他视线落到崔俣膝上小老虎,随意拉着话题:“它叫阿丑?舍弟时有谈起,很是喜欢。”
“嗯,”崔俣摸摸小老虎的头,“阿丑虽长的不好,却很忠心。”
忠心……
谢闻眼梢微垂,视线不期然落到桌边粉釉描花小瓶,倏的变幻,神情语态却轻松如昔,指着小瓶,似无意间看到:“这是……”
“哦,是贵府辅理中馈的大少奶奶送来的,说是自己也没多少,但舍不得贵客受委屈。崔某不过小家庶子,万万谈不上什么‘贵客’,心内多有惶恐,当场便言,定要亲自见面大太太言谢,如今五少爷来了,倒是省在下走这一遭,晨昏定醒时,烦请五少爷同您母亲说一声,感谢她如此挂心在下。”
崔俣声音微缓,眼神清澈,口中讲述事实,实则点透了很多东西。
谢闻垂眸半晌,忽的笑了。
“崔兄果然聪敏,我家这点事,你一眼就看穿了,真是……”谢闻站起,重新同崔俣行了个礼,“见笑了。”
他变的郑重,崔俣还礼也还的严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谁家全然风平浪静。这也就是在你家了,若是我家……”他轻啧一声,难掩自嘲,算是以这点姿态,恭维一下世家不打到台面上的风度。
谢闻果然更加温和:“崔兄何必妄自菲薄?男儿之志,可不在内宅。”
“谢兄说的是。”
二人对视相笑,距离仿佛一瞬间拉近了很多。
“枯坐无趣,在下煮茶手艺尚可,崔兄可愿一尝?”
“荣幸之至。”
终于上正题了。
谢闻进门不久,三言两语,崔俣就明白来了他的来意。
谢闻出身世家,嫡长宗子,在规范礼仪教养下长大,各种规矩深入骨血,看他这个庶子时,眼底却没有一点鄙夷瞧不起,而是端详,审慎,不急不徐试探……
这个人很聪明,心也很大,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疼爱弟弟,对待弟弟的朋友,第一个想法是观品行,看习惯,他希望弟弟交到足够好的朋友,也担心不良的友人会带坏弟弟。
既然如此……崔俣眸底情绪翻涌,他心中早有想法,现下不会再压着。
一壶茶很快沏好,水汽氤氲,茶香袅袅,朦胧雾气遮掩,人的神态表情像蒙了层雾,显的格外有些神秘。
谢闻亲自奉了茶盏放在崔俣面前,率先提起话题:“舍弟曾言,崔兄喜揣摩邸报?”
“谈不上揣摩,只是喜欢看。”崔俣声音轻淡,笑容谦雅。
“说起来,我家的别东西可能没有,各时邸报却不少,也有族人从洛阳搜罗来的私抄,崔兄若想看,说一声便可。”
“崔兄过谦,多谢了。”
……
“最近……我有一烦恼,不知可否请教崔兄?”终于,谢闻端着手中茶盏,笑容亲切。
当然,这种亲切,带着更深一层试探。
崔俣潇洒挥袖:“谢兄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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