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浣只敢猜昔年昙花之乱,周室沦亡,四国弃周天子自立与楚帝有关,不敢言楚帝主使,容妃却明明知晓,这些年来与杀父母兄弟姐妹的仇人同床共枕,生下他的子嗣,辜浣不由胆寒,只觉楚帝之狠辣远在她想象之上,容妃却道:“醴儿选了他的路,你就帮他好好看着罢,毕竟,醴儿不同与酏儿……他实在太像一个人,实在太像了。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是那位陛下下不了手杀的,那就一定是他。”
辜浣与容妃在诸天神佛之下相对,楚帝所在玉熙殿外,玉阶下跪了三五谏臣,两侧御林军列阵,楚帝震怒,甚至不开恩许他们跪在廊下,在正午日光下跪了许久,汗湿官袍,已有人面白唇青,不支昏厥,被军士拖走。寿山王萧尚醇一身清凉,站在廊下,太监躬身在旁回禀。
那太监悄声道:“这几位大人不知中了哪门子邪,约好了似的劝陛下节俭宫中用度,做天下表率,说是裁撤开支,要真裁撤,宫殿也别修了。陛下哪能不生气,这不是就发落他们待罪了。”
萧尚醇略一颔首,遥遥望见他那九弟静城王正朝此处来。此事他有份,静城王也有份。若是一个人引动言官上书进谏,权当投石问路,试探上意,尚波及不了几个人,一二道逆耳的奏疏楚帝为显宽宏,势必一笑了之。哪知他那九弟也出此下策,上书触逆鳞之人就太多了,反被楚帝反将一军把双方谏臣都扣下问罪,又令御林军层层把守,寿山王静城王搭救不得。
寿山王对萧尚醴暗讽一笑,道是这九弟自恃清高,牌坊立到当下也忍不住来争,他倒要看这貌若娈宠的黄口小儿有何等手段。不想静城王回了他一眼,那一对漆目含光寒彻肝胆。他拧眉便见静城王走上阶去,居高凌下猛地一踢,人人措手不及,太监惊叫,他竟视人如无物,踹得一个谏臣跌落两阶,吐字道:“滚。”
一时无人敢动,萧尚醴反手抽出一个军士佩刀,铮然乍响,刀光烈雪,叫人汗毛直竖如闻金戈铁马,转瞬在一干待罪谏臣头顶挥过,他看也不看直指统领颈间,道:“以进谏为名,胁迫君父,沽名钓誉求一个千古美名,是为大不敬。没有把他们拖下去,便是你的失职。”
甲胄啷当,那统领跪道:“微臣知罪。”左右另有军士上前将一干谏臣拖走,静城王面色不动,把那刀一扔甩在统领膝前,对太监道:“通传一声,静城王萧尚醴求见陛下。”
寿山王怡然含笑,口中一啧,道是萧尚醴视群臣如畜牲牛马,一心谄媚父皇了。那大殿开启,一左一右两个太监迎萧尚醴入内。
殿内银盘里冰山消融,水滴声声,阴凉之气袭人而来。楚帝一身常服坐在御座上,手持一柄玉如意,宫人正在为他奉酒。
地上光可鉴人,萧尚醴走到楚帝座前跪下,拜倒道:“儿臣自作主张,发落了触怒父皇的一干言官,特来向父皇请罪。”
楚帝眼也不睁,如猛虎熟睡,道:“你是发落了他们,还是借着发落,救他们?”萧尚醴沉默片刻,抬头道:“他们使父皇震怒,便是大罪,若是论罪,儿臣以为,其罪可斩。但是,不敢欺瞒父皇,若儿臣是父皇,儿臣必重用他们。”
楚帝霍然起身,走下阶来,道:“你必重用他们?你必重用他们?真是寡人的好儿子!”他杯中殷红,酒内混有炼出的姹丹,便是朱砂,震荡不已,一把掷碎在萧尚醴身前。
萧尚醴背后一颤,却不低头,反而挺直跪在原地,犹如玉人,道:“他们轻易被人说动上书,为人棋子,愚不可及,可父皇的朝廷中,聪慧之人都陷入党争,只剩下这样的蠢材一心为国,一心为民。朝局如此,已是父皇为人君主之大不幸——”
楚帝猛地取过酒壶当着静城王脸砸去,那薄片的白玉酒壶在他额上碎开,酒浆流坠如满面鲜血。萧尚醴侧倒在地,额上晕眩,双目刺痛,几乎挣扎不起。却又再跪好,一字一句道:“父皇的大不幸事小,若是连这样的蠢材都保不住,便是天下人为父皇臣民之大不幸。”
太监两股战栗滑倒在地,楚帝大怒,一脚踢翻冰盘,空旷殿内轰然巨响,满地碎冰。楚帝以如意指静城王,怒不可遏道:“闭嘴!寡人太宠你,宠出了个不知父子君臣的畜牲!”萧尚醴面上酒浆之中涌出热血,顿首再拜,却道:“儿臣宁粉身碎骨也不愿父皇英名受损,所以方才践踏父皇的臣子。父皇此时责罚儿臣,世人只会以为是父皇责罚儿臣跋扈,咎由自取,如何责罚都是英明之举,儿臣甘愿领罪。”
楚帝看着他鲜血淋漓的一张脸,额上肿起,碎玉片已嵌入皮肉,那举世罕见的好容貌顿时可怖异常,忽地尖锐一阵心痛。再向下看,脚下冰块染上血酒,殷红欲化,一地狼藉,两鬓斑白站在血水之中,他已年过五十,久不见屠戮,不禁踉跄后退。
楚帝强自镇定,既对静城王所言恨之入骨,又不忍看他满面血痕,远远扫视跪着的幼子,阴沉道:“把这小畜生拖出去!幽禁府中,无寡人谕旨一步不得出!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违者连坐三族!”
萧尚醴一头一脸的酒与血,被宫人抬上软轿,就此昏迷。醒来时已在王府内,额上烧灼痛楚,包扎遮蔽右眼。辜浣脸孔煞白,泪痕未干,握住他的手,只道:“小九……你明知会触怒陛下为何还……你糊涂!”
萧尚醴哑道:“阿嫂别怕,我是故意的。”他抓紧了辜浣的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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