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薪池道:“去年拟剑榜以瑶郡主为第一时我也问过他,他却说,他与瑶郡主已走上不同的道,未必还会一战。即使一战,也是他与瑶郡主之间的事,与中原北汉之争无关。”
林宣笑着摇头道:“岛主此言,就是说那位瑶郡主不会随军南下了。她的父亲右亲王本就主战,北汉新国主更是野心昭然。她若不随军出征,北汉只怕要死许多本来不必死的军士。我听闻这位瑶郡主心系北汉,怎么忍见北汉军士南下中原却战死异乡,再没有回归故里的一日。又有孝与忠两个字压在她身上。全天下都不信她能在南北之战中置身事外,岛主却信她。”
这样的重担,设身处地想来,也难承受。她是郡主,是国师之徒,是小宗师中第一人,每一个身份都注定她必须为北汉效力。这些职责如浪潮从天压下,裹挟着她。辜薪池却一叹,道:“你也知全天下都不信这位瑶郡主,岛主与她不过两面之缘,却能在天下人皆不信的时候信她。世人皆知,这位瑶郡主能做常人所做不到的事,我却以为,能得岛主深信至此,她更能做非常之人也做不到的事。”
大楚威凤六年九月十九,北汉在西越边境集结军队。北汉多骑兵骏马,其中行军最快的二十万人号为“神行军”,也被北汉军民称为“云集军”,散开奔驰之时如云散,聚集之时如浓云聚集,眨眼就到眼前。
萧尚醴已在东吴西越边境布下重防,却寻不到一个主帅。吕洪生时排除异己,处置吕氏后萧尚醴极力捡拔人才,虽也封了几位将军,却都是将才,可独当一面,分驻吴、越,却不能居中调度,统御中原大局。可堪重用的仅有一个方寿年,但这方寿年,萧尚醴在议事中心中刺痛,闭上双眼,方寿年自东吴归来后,重病不起。其实他在吴国平乱之时,就已经日渐虚弱。传闻说是他征战五年,除初战外未遇一败,都是大胜,且是雷厉风行的速胜。他是百年一遇的将才,命格中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同宫,杀伐过盛,年未而立,已造下百万杀孽,满身血腥,要被怨魂缠身,上天索命。
萧尚醴指甲扣入掌心,他曾在佛前许愿,只求一个将才为他征战天下,作下多少杀孽,他这中原天子愿一力承担。不想上天赐他将星,却不准他为方寿年承担杀孽。
他系额带处一阵阵作痛,唯有露出疲态,用力按住额头,掌背上微微现出青筋,沉声道:“如此,诸卿先退下。待寡人决断。”
诸将不敢再语,都行礼趋步退出。玉熙宫外天色未明,破晓以前的天色,竟比夜色更深沉,玉绳星斜挂在玉熙宫飞檐角下。萧尚醴看向密探打探来的北汉军情,忽听刘寺报道:“启禀陛下,龙襄将军方侯求见。”
萧尚醴立即直起上身道:“传!”双手按上桌案,想起方寿年的病情,转念道:“罢了,寡人去见他。”
他出得正殿,远远见方寿年身披披风,被人搀扶,气色却好了一些,见他出殿,遥遥下拜。萧尚醴上前扶住他双臂,道:“卿何必深夜前来。”
方寿年双颊凹陷进去,在这位陛下面前,却如有神助,摇摇欲坠的身躯站稳,退后一步,又行大礼,虚弱却坚定道:“臣——请陛下恩准,再为陛下分忧,出征北汉。”
他动作虽摇晃,却一丝不苟,双目望向地,看见天子之履走近,萧尚醴道:“起来,准你直视寡人。”
他抬起头,抬起眼,萧尚醴看见一双在夜幕灯火下镇定的眼睛。最初见方寿年已近十年前,东宫文华殿后,冲撞太子妃的四个罪奴被绑成一串,都才十三四岁,身量瘦小,脸上青肿带血。在那些罪奴中,冲出一个瘦小的少年,扑上前紧紧抓住他的靴子,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在雪地里指甲翻折,却如一只小兽,拼死要出人头地。
然后是行尸走肉一般搬运木料的方寿年,任人鞭打,只护住头脸,无动于衷。最后是走上黄金台仍不敢置信的方寿年,穿着士卒军袍,说只求母亲姐妹一世荣华富贵,自己留千秋之名。
萧尚醴道:“你母亲姐妹的荣华富贵有了,你的千秋之名也有了。你不欠寡人,寡人也不欠你,为何今夜还要来?”
方寿年轻声道:“臣,不知道。”今夜他出府之时,妻子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目送,却不发一言。她就像早已料到,他不会平安老死府中。既不能平安而死,也不能活到老。所以她心死了,不流泪,也不抗争。
方寿年是世间第一等自私之人,但古来帝王将相,多是世间第一等自私之人。此刻他忽然在这位陛下的话语里想通什么。不管日后留怎样君臣相得的佳话,他与这位陛下之间原是一场交易,天下人才,无不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文能安邦,武可定国,安邦定国待价而沽,只有帝王家买得起用得上。他像一件奇货,有人出价买才有价值。他更是关在匣中的剑,只有在握于萧尚醴掌中,出鞘之时,才能使天下瞩目,惊叹于他的锋芒。
方寿年道:“一柄利剑,与其锈断于匣中,不如断于战场。若是陛下再设黄金台求将,臣就拖此残躯,再为陛下登台。”
大楚威凤六年九月二十四,楚帝再设黄金台,龙襄将军、建安侯方寿年抱病登台,道是若陛下不许他领兵,他愿做一马前卒,只求死于阵上。黄金台下都是行伍中人,久经沙场,也不禁有人闻言热泪沾襟,愿马革裹尸,埋骨塞外。
十日后,萧尚醴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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