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渐渐变化,与另一张脸重合。
“你是——”
手里的笔直直落了下去,宇文彻一惊,从昏沉的梦中惊醒。
前日陈望之醒来,似乎再度失忆,看着他,好似看一个陌生人。章士澄说,许是受了刺激,故而想起了一些事,又忘了另一些,这样的病人他从未遇到过,医书未载,只得束手无策。不消片刻,因为伤势沉重,陈望之又昏昏睡了过去。宇文彻想寸步不离左右,然而前朝留着大批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他不得不咬着牙坐在太极殿,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君上!”程清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色煞白。
宇文彻立马站起,“他怎么了?”
程清道,“殿下醒了,他说他想起来了……请君上过去,有些话,要当面谈一谈。”
第63章
宇文彻跨入万寿宫中,脚步一滞。满宫静悄悄的毫无动静,走进寝殿绕过屏风,只见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宫人,陈望之果然醒了,靠着隐囊,脸色极为苍白。
“……好。”陈望之撩起眼皮,看到宇文彻,表情纹丝不动,“你来了。”声音比以往低沉,却不似病中沙哑。“既然正主来了,你们就下去罢。”他抬了抬下巴,“宇文彻,我有话想问你。”
无论声音、表情还是态度,眼前的陈望之与以往截然不同,堪称判若两人。不妙的预感成为现实,宇文彻背后起了一层薄汗,宫人中为首的秦弗回过头,战战兢兢地抖着嘴唇,“君上。”
宇文彻道,“你们都下去。”宫人们得了赦,纷纷起身,陈望之忽然开口,“你、你留下。”目光所视,正是程清。程清额头布满汗珠,缓缓跪下,伏下身体,不住微微颤抖。
宫人走得干干净净,寝殿中燃着百合安息香,馥郁悠远。陈望之闭上双眼,像是累极,一语不发,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再度开口,“程清,你过得倒是舒坦。”
宇文彻莫名其妙,程清曾在陈望之府中做事,他也知道。陈望之又道,“你是觉得,我肯定死在土浑回不来了,是么?”
程清摇了摇头,呜咽失声。陈望之笑了声,道,“你也下去。”程清突然抬起头,叫了声,“殿下!”陈望之却面无表情,垂着眸子,好像没有听见。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何事,宇文彻从未听程清提及,但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禁不住生出几分不忍,便走到程清身后,温声道,“下去罢,朕要同他说说话。”
程清依言站起,向陈望之看了几眼,又转过身,朝宇文彻深深施了一礼,这才退下。宫中寂静无声,宇文彻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跃出腔子,“月——”
“你请坐。”陈望之冷冷道。
宇文彻愣住,呆了呆,环视周围,屏风一边摞着两只绣墩,有时他和陈望之一人一个,你在案几这边,我在案几那边,下棋取乐。他拖过其中一只坐下,讷讷道,“你刚醒,我……我叫大夫来给你瞧瞧,如何?”
陈望之漠然道,“多谢,不必。”
宇文彻失望,道,“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陈望之道,“你是宇文彻,是不是?”
宇文彻嗯了声,“我是宇文彻,你不记得我了么?”
陈望之忽然轻轻咳嗽,掩住嘴角,动作雅致,“我记得——你我同在太学四五年,不过,”他转过视线,牢牢地盯住宇文彻的眼睛,“数年不见,你变了样子,我病得昏了头,竟然一时没有将你认出来。”
宇文彻道,“我没变,只是老了。”
陈望之道,“老了?陛下夺了我陈氏的江山,天下一统,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会老?”
宇文彻听他语气不善,心道,“他刚醒过来,恢复记忆,还不知处在什么时候。那时他一直在土浑,若是误会了我,那就麻烦了。”急欲辩白,又想,“论起来,我确实夺了他陈氏的天下。他说的也没错。”他口才极佳,朝堂阵前,皆滔滔不绝,谁料在陈望之面前却张口结舌,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究竟怎样辩白。陈望之沉默片刻,道,“宇文彻,你倒很是知人善用。”
知人善用?宇文彻顿时明了,道,“我来这里,把以前的宫人都放出去了。程清他们不愿离开,我就留在身边,倒茶端水,收拾打扫,并没有苛待。”
陈望之笑了笑,“程清不愿走,也对,一个阉人,能走到哪里去?”
宇文彻道,“你不要这样说,他——”
陈望之慢慢道,“不要这样说?宇文彻,你可知道他方才为何哭泣?”
宇文彻道,“他以前在你府中做事,看你,看你受了伤,定是为你伤心,因此哭泣。”
陈望之摇了摇头,道,“你以为他在哭我?错了,他哭的是他自己。”
宇文彻听得一头雾水,结结巴巴道,“你想多、多了罢,他……”
陈望之语带讥诮,举起一只手,晃了晃,“其实程清也不必惧怕于我。我是什么?”他放下手,面向宇文彻,道,“我手腕的筋脉被挑断了,已经是个废人,本不配活在世上。我请你来,是要问你几件事。其一,是你把我从土浑带回来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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