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看毕,不觉沉沉吐出一口气来, 心内如同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着一般, 压的他心头一凛,倒像是在这秋日里跳入了一潭冰冷的水中,那寒意便顺着四肢五骸肆意蔓延了上来, 连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
贾府虽是一族,但到底荣国府与宁国府是两处宅子,平日里也不过是正常来往罢了,并不能干涉宁国府许多——更遑论贾珍乃是贾家族长,便更不好插手其行事。
然而其中种种难言之处,也不过两府中人自己知晓罢了,看在旁人眼中,却是血脉相连唇齿相依的亲近关系——哪一府犯了事,旁的一府都定然是要陪着担这份罪责的。
可国孝期间饮酒赌博,这可是当诛一族的大罪!
宝玉心头登时一阵火起,只怕贾府重新走回到上一世的老路上,恨不能将这群人一巴掌打醒方好。他一时也无心思再去上课了,忙令茗烟叫了几个小厮来,先驱散了人群,将这些纸张悉数从墙上撕下来,又再去搜寻何处贴的还有。
待到午时,撕下来的纸已然厚厚一大叠,贾政看到之后亦是禁不住忡然变色。
“你......”贾二老爷额头青筋都有些暴出,怒道,“你看看,你这做的究竟是何事!”
“我哪里晓得那老不死的居然有这样的胆量?”贾珍苦着一张脸,一时也是后悔不迭,“不过是个没身份的农户,居然也敢这般和我们国公府杠上!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胆量,早知这般,当初便应当直接将他解决了方是——”
他不过是那日一时饮酒忘情,行至城郊,恰见一农户女儿生的袅娜纤细,粗布衣裳也掩不住满身的风情。不觉酒劲上头,便与了农户五十两银子,要将他女儿买下来。
五十两,原够普通人家两年的花费了,贾珍自觉已经足够,谁知这农夫居然咬死了口,无论如何也不愿将女儿送进府去。贾珍本就有些喝昏了头,一时恼怒,便直接命人强行将那女孩儿堵了嘴,一辆马车运进了府去,自己则扔下了银子放在桌上,便全当是将人买回来了。
他哪知这农户居然是个这样的心性?
“人呢?”贾政紧紧锁着一双眉,“人还活着吧?”
“活着呢,”贾珍忙道,“还有小丫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不太懂事,闹了几次非要寻死,因而令几个人将他绑住了。”
“活着就好。”贾政道,“于外头抛头露面,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既然如此,你便咬死了口,说是这人原本便是卖给你的,不过后来嫌钱少,这才又上衙门去闹事——这几日王兄亦在到处帮忙打点,若是不闹到圣上面前,只怕还能无事。”
又厉声嘱咐道:“这几日你且安生些,莫要再寻出什么事来了!”
贾珍忙应了,一时又迟疑道:“听说目前接手这件事的那位王大人与张家的二爷甚是交好......”
贾政只听这半句便知其意,心内揣度半日,终究是不忍贾家声誉一败涂地。因而便将门口守着的丫鬟喊进来,道:“将宝玉唤来。”
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宝玉便告了一日假,本在惜春房中安慰他。闻听贾政派人来唤,只得起身先过那边儿去,便听贾政问道:“这些日子,我看你与张家二爷相处甚好?”
宝玉忙躬身答道:“禀父亲,师父一向勤于教导于孩儿,处处皆用心于孩儿身上,孩儿亦是极为感激的。”
“那便好,”贾政的手指摩挲了白窑盖杯半晌,随即理所当然道,“如此,你今日便带些拜礼,预备上三千银子,令张家二爷与王大人说一说此事,寻个缘故,轻轻揭过便好。”
宝玉猛地瞪圆了眼,心却直坠坠向下沉了沉,只装作不解其意道:“不知老爷是何意思......”
“宝玉,这你如何也不懂?”贾珍于一旁不耐烦道,“那王大人最是个守规矩的,平日里一点情面也不肯讲,若是我们直接去,定然是行不通的。偏生他又只与张家二爷交好,因而少不得你如今为咱们府上出出力,帮着说几句好话。他平日里便对你另眼相待,有这师生情谊在,你还怕办不成事么!”
他只顾着说的痛快,却全然不曾注意到宝玉手上几道青筋皆已凸显了出来,咬着牙,一声儿也不吭。
宝玉素来是怜香惜玉之人,哪怕是前世,他无能为力之时,也是不曾做过一件伤害他人之事的——如今他已然重生一遭儿,难道还要为这些个糟蹋清白女儿家的须眉浊物收拾烂摊子、反过去冤屈好人么!
“你珍大哥哥说的是,”贾二老爷见他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登时觉着这个儿子愈发不通人情世故了,不禁蹙起眉教训道,“也不想想是谁出面令张家二爷收你为徒的,如今不过是令你为府中略做两件事,难道便这般难为你不成!还是这府里声名儿一败涂地,于你能有什么好处?”
一言未了,他便看见原本始终垂着头的宝玉一下子抬起了头来,不知为何,眸中皆是令人有些心悸的情绪,全然不是先前那般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贾政的眉不禁蹙的更紧了:“孽子,你为何不说话?莫不是没听到——”
“不。”
贾政愣了半晌,方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什么?”
“我说,不。”宝玉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吐出这句话来,抬头看着他,眸子里隐隐像是有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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