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儿甫一瞧见了躺在棺木里面的那一张被烧得黑乎乎的怪脸,心中仿佛刀割一般,朽木似的身躯颤颤巍巍了半晌,终于颓然倒下,依着棺椁歪在了一旁。
“哎呦,老爷子悠着点呐!”众人都呼天抢地的扑上前来,有掐人中的,有拍背心的,折腾半晌,这老儿才幽幽的醒转过来,指着棺木道:“这……这真的是知古么?”两行老泪顺势滚落下来,嚎啕道:“我的儿啊,你若活着,便是再死上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王知节见老头子不高兴迁怒于他,自然不肯出头受苦,远远的躲在人群里面。五姑娘跪在一旁,却也不敢说话,只有陪着那王德亮哭泣。
“咦?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啊?”人群里忽然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脏娃儿,这一刻看到五姑娘哭得那梨花带雨,痛不欲生,忍不住咯咯的笑将起来:“哎呦,阿娘你都多大的人儿了,还跟小孩子哭鼻子呢!还有王爷爷也是的,现如今‘天下堂’如日中天,咱们王家势力遍及四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好的,却在这里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哼,生在福中不知福!看来阿娘说得没错呢,您呐还真是老糊涂了!”
经他这么一说,倒是闹得王德亮却也不哭了,只拿眼睛瞪着这脏娃儿好半晌,才皮笑肉不笑道:“灵儿啊,你还真是别有一番肺肠的……”
五姑娘真是尴尬至极了,走过去训斥她道:“香灵看你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呢,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的!太夫人呢?”
“太夫人来了……”人群里忽然骚动起来,只见一个妇人在众人前呼后拥之下走上前来。那妇人所说已经年过半百却是风韵犹存,玉颜依旧,一举一动极俱优雅之状,一笑一颦尽呈雍容之态。这贵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王知古的生母吴氏。
那吴家本是信城的豪门,与连城庚氏颇有些渊源。后来中原大乱,连城庚氏惨遭灭门,吴氏也被迫举家南迁避祸,几经颠沛流离才辗转至江州安顿下来。
当时,世人最讲究的便是这“名分”二字。王德亮虽已在江州发家,但遍查家谱也不见哪个列祖列宗给自己争过光因而被世人奚落成了“暴发户”、“土豪金”,不受那达官显贵的待见。正是苦无对策之时,王德亮听闻中原望族吴氏也来江州避乱,便欲靠着吴家声望为自己博个名分,当下便以膝下无子愧对先祖的名义休了自己那糟糠之妻,差人带着聘礼到吴府提亲。吴氏在江州举目无亲也正想攀棵大树好乘凉,见王德亮不请自来也乐得答应下来。两下里的买卖是一拍即合,这吴氏就堂而皇之的成了王德亮的正房夫人了。
这吴氏早年曾经以“吴四娘”的名号闯荡江湖,人称“绣鸾双刀四娘子”与那白衣剑客顾惊鸿曾为江湖中人人称道的一对侠侣。后来,因着一段江湖旧怨被那魔刀门众人围攻,顾惊鸿身死其中。吴四娘悲伤欲绝,万念俱灰,从此弃剑封刀,笃信佛教,对于生死轮回之道深以为然,后来又经历了周朝末年的丧乱。几年来耳闻目睹皆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便以为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怀古伤今亦是徒劳,倒不如随波逐流顺其自然。虽然有这一波三折的“丧子之痛”却不见得她有丝毫的悲戚之色。
五姑娘抛下孙香灵,急忙迎上前去,笑道:“妹妹我不曾前去看望姐姐,倒要劳驾姐姐来这里见我,实在是该罚了!”
那吴氏笑道:“你不准香灵过来玩,害得她孤身一人在外面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依我说妹妹可是该罚的!”
五姑娘听她说起这话来,心中就觉的闷气,拉着吴氏的手,低声说道:“姐姐待香灵都是这般的疼爱,如今知古遭逢大难,姐姐却如何对他不管不问的?妹妹我真替知古抱不平呢!”
孙香灵的小耳朵见得很了,觉得五姑娘话中之意是拿着王知古赛过自己了,当下大抱不平道:“娘,你说的什么话呢。大哥哥可是好得很呢。现如今还知道跟着那个该死的奴才在哪里逍遥快活着呢,却把你们都当猴儿耍了!”
这话甫一出口却把众人都惊呆了。
五姑娘一时也搞不明白了,心中想起来路上,王知节说的那些云山雾罩的话语,这阵子只觉得是不是这小丫头为得什么笨狗跟那王知节串通一气儿来坑害知古的?当下为得遮挡众人的耳目,赶紧上前来止住她道:“香灵,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可信口胡说!”
孙香灵才不管这些,自觉别人都不了解她,说来也是无宜的,只把一肚子的委屈憋了这许久,此刻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娘亲总算来了,哪里还有不诉苦报酬的道理?只把两只眼睛瞪得分外明亮,当场跪在那里,向上骈出二指,赌咒发誓道:“苍天在上,我孙香灵今日在此立誓……”
她还不曾把那些恶誓散话说出口来,脸畔横出一只糙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指。孙香灵回头来看,是王德亮阴沉着一张老脸,看着她说道:“灵儿啊,你是咱们家的名门闺秀,言谈举止自然要淑雅专贞,小心谦卑才是。如何却跟这些市井无赖一般,信口诅咒,叫人家看你娘的笑话么?”
“我……”依着孙香灵的小脾气儿,见得有人阻拦自个儿做事,这会子鞭子早就招呼上去了。但她一瞧得王德亮那一对招子此刻锋芒毕露犹如两把能杀人的利刃一般刺人心胆,哪里还敢多言,当下乖巧的点着脑瓜儿,嗲声嗲气的说道:“嗯,王爷爷。香灵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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