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太露骨,蒋呈帛骤然大怒,喝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混帐话!两杯酒,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了吧!”
蒋呈衍却似这番话已憋了许久,并不管他怒气上脸,仍自顾自说道:“我之所以愿意捧大哥上位,希望这世道终结,只是因为我不愿得见身边人一个个卷在乱世漩涡里,今日不知明日险阻,一个个因为莫名的牵扯丧掉性命。”
蒋呈帛眼见他越说越没边,竟是心志沦丧的言论,不由暗自心惊。如今政权初立,百废待兴,更何况国内战局尚未平定,又有列强盘踞为患,这革命的路程还远在天边。若蒋呈衍已起了退心,凭他一己之力,有生之年能见得攘平局势?
忧心一出,蒋呈帛立即收起了喝斥的气势,试探道:“你今天这些话,恐怕是实在憋不住了,才同我乱说一气。怎么,难道又是因为慕氏的小子?与他胡搅蛮缠这一阵,搅得你神智都不清了?”
蒋呈衍哂笑:“大哥又扯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我这番心思,是一早就有的,和冰辞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我有了冰辞,人生便有了个盼头而已。大哥,你不必担忧我会在治国大事上给你撂难题,我不是三岁孩童,大小轻重我还分得清楚。今日在此,我只想同大哥,做一个君子约定。”
蒋呈帛道:“什么君子约定?”
蒋呈衍道:“大哥该知道,国事更迭,永没有止境的那一天。今天可面临同盟会分裂□□,明天又会有列强蚕食侵占,后天又可有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你我一生短暂可穷,这国事政权却轮圜不衰。因此,我可再许你十年,助你十年。十年之后无论这家国是怎样的境况,我都不再过问。这十年内我依然为你手中刀刃,匡扶你治理内政。请大哥答应我,期限一到,任何刑枷桎梏不予我牵绊。”
蒋呈帛料不想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久久不能应答。只拿眼睛定定然瞧着他,蒋呈衍面上松爽平静,完全没有以退为进的相逼。蒋呈帛愣了半晌才道:“你既不醉心权势,想必是另有余他令你痴心之事。十年之后,你倒是想怎么过?”
蒋呈衍轻笑:“我自然是与我所爱,慢看世间风景。生命短暂,我许大哥半生,当不辜负你养育之恩。许我自己半生,亦不辜负我自由心志。这样对我来说,就是十足幸运。蒋家一贯奉行的,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式作风。但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完全是出于对大哥的敬重,却不受家风压制。还请大哥体谅。”
蒋呈帛说不出话来。手指慢慢握紧了酒杯,望着蒋呈衍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你且把你眼前这十年的事做好。”
清明正日,徽州应景落雨。
慕家老宅人头攒动,又因为落雨,各色的伞面流动碰擦,挨挨挤挤撞在一起。慕冰辞端端正正跪在祠堂楼下的青石地上,手里执一把香,等待牌楼下方的丧仪班子,把仪式做完。
同两年前慕岩秋祭祖一般,族长写了一份长长的卷宗,硬给慕岩秋编了一套显赫生平。对慕冰辞来说,慕岩秋的一生是如此平凡。他只不过是他的仆从,他的保镖,他的——大哥。其实他压根都想不明白慕岩秋是犯了什么傻,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忠心不二呢?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吗?
慕岩秋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慕冰辞淋着雨浑身湿透了,却仿佛没有知觉,只是人偶一般地,当挂在牌楼下方的横木当地一声撞响了铜钟,便弯腰伏地深深一拜。
忽然人群外头一阵骚乱,只听得一个含哭悲切的女声拔尖了嗓子大喊:“我们家岩秋呢?是我们家岩秋回来了吗?”
而后就有一个蓬头乱发的妇人,拨开人群冲进天井,扑上来拖住慕冰辞大喊:“岩秋!岩秋你回来了!”
第56章 cer (56)
慕冰辞抬头看清那蓬发垢面的妇人,正是孙一萍。她身上衣物散发出难闻气味,该是许久没换了。扑上来抓住了慕冰辞,一叠声地叫“岩秋”,待慕冰辞转过脸来,忽然抬手就往他脸上拍了一巴掌,疯了似地哭号:“你不是岩秋!岩秋被你害死了!是你害死了岩秋!”
两手胡乱挥舞拍打,打到身上跟灌了铅的铁棍似的。慕冰辞不妨挨了她一下,正好被她打在耳朵边上,顿时耳鸣不止,几乎是眼前一黑。继而身上又挨了好几下,孙一萍整个人扑上来对他狂打乱踢。
族长和慕阳同时喝斥族亲和军卫上来保护慕冰辞,很快孙一萍就被人两边架住,反剪住手臂压在了地上。慕岩秋已经过世,对孙一萍来说,能令她抬高身份的仰仗已经没有了,族亲和军卫便都不再当她一回事,打算直接拎出去了事。
慕冰辞跪在地上没动,回头对族长道:“仪式还没办完,先把孙夫人请回去,谁都不要为难她。”而后吩咐丧仪班子,“继续。”
耐心而有序地把仪式做完。最后慕冰辞登上牌楼,把慕岩秋的牌位安放在神台上,起身默然看了许久,低声道:“慕岩秋,我走了。我会让族里照顾好你母亲,你放心吧。——要是还有下辈子,你就别再认识我了,我也不想再认识你。”
直到慕冰辞离开老宅,族人才纷纷散去。对于这些一生都不会踏出山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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