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竹山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支撑了一天。
乐弼喜怒不辩:“不是说半天就能打下来吗?”
参将羞愧道:“属下已命人加紧攻城,想必明天天亮前就能拿下!”
乐弼年过半百,当年也是参与过高祖皇帝立国之战的,不是不知兵事之人。见手下有些急躁,他反是缓下语调:“不必如此,尽力便是,只是如今我们在竹山这里花费的时间越长,就会给房陵那边留更多喘息的空间,说不定朝廷缓过气,也会来驰援,毕竟贺泰一家也在城中。”
参将拱手应是,乐弼挥挥手,让他退下。
一旁的幕僚疑惑道:“恕属下冒昧,主公为何对贺泰如此看重?他虽为皇帝长子,但如今已被废为庶人,即便抓住了,也毫无价值可言,若想以他来和朝廷交换什么条件,恐怕也是很难的。”
乐弼冷哼一声:“那是当然,贺聿那种凉薄性子,怎么可能将一个被流放的儿子放在心上?但天下人都知道,皇长子贺泰,被废为庶人,长居房州竹山,我们若能抓到他,对士气人心,不啻极大的鼓舞,朝廷锐气也必然受挫,看贺聿还如何端得住那张脸!”
幕僚:“贺泰固然有用处,但对主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房陵,只要拿下房陵,相当于就将房州纳入囊中。”
乐弼捻须颔首:“有了金、房两州,我们的脚跟才算真正站稳。”
幕僚笑道:“竹山城防虽有些出乎意料,但敌弱我强,迟早能拿下来,房陵司马匀怯懦怕死,早年又曾跟随主公做事,主公余威尚在,只怕他听见主公之名,就没了斗志。属下在此,先恭贺主公收得房州之喜了!”
乐弼:“连司马匀那等废物点心都能当上房州刺史,对我这样有从龙之功的人,却只赏了个爵位,让我守着金州那等崎岖瘴疠之地,若非贺遵、贺聿两父子刻薄寡恩,我又何至于生出反心?生出反心的,又何止我一个?”
幕僚跟着慨叹:“文德帝对亲子尚且如此,何况功臣?”
乐弼哂笑,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你且等着瞧吧,有我与萧豫起头,必还会有人起事,我倒要看看,贺遵打下的江山,是不是要二代而亡,毁在贺聿手里头!”
……
贺湛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起初,他还会在心里默默地数,但后来他就完全放弃了。
城下乌泱泱的叛军,一波接一波涌上来,仿佛永远也杀不尽。
贺湛一开始用的是弓箭,但后来,随着叛军架梯登城,用木桩撞城,人数越来越多,射箭就显得太迟缓了,贺湛不得不换上长刀,与那些爬上城楼的叛军近身激战。
起初他还有些手软,渐渐地,那一丝怯意消失无踪,胆气也慢慢消耗殆尽,余下的便只有麻木。
敌人的血溅上了脸颊,还有些温热,他顾不上擦,又挥刀杀向新的敌人。
哀嚎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来自叛军。
肩膀传来疼痛的感觉,贺湛顾不上回头,更未曾思考迟疑,直接反手一刀,对方惨叫倒下,手中长刀跟着落地。
贺湛重重喘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背贴着墙根,快速回头察看了一下伤势。
刀口有点长,但没有伤到骨头。
他从怀里迅速掏出一卷布条,用嘴咬住一头,一层层缠绕在伤口上绑紧打了个结。
布条是贺融让贺嘉提前准备的,开水煮过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让贺湛能及时给自己包扎止血,否则战场瞬息万变,一旦受了伤,哪怕没伤及要害,都有可能失血而死。那会儿他还不以为然,觉得自家三哥太婆妈,但此时此刻,他只有满心感激。
能登上城楼的叛军还不多,贺湛他们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局面尚不算太快,但再这样下去……
眼见几名叛军又要登上城楼,周围又都是交战的士兵,没人能抽手去迎战,贺湛咬咬牙,再一次冲上去。
……
“叛军绝不止两万!”
饶是一贯淡定的周翊,这会儿也有些急了,来回踱步之后,又忍不住第三次问贺融:“大公子与二公子还没回来吗?”
贺融摇摇头。
周翊:“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攻城就没停下来过,府兵全上了,稍懂武艺的男丁也都填上,还是不够用,说句泄气的话,我怕竹山撑不到日落。”
“恐怕是叛军攻下上庸之后又收编了不少人!”
坐在旁边的杨钧更是忧心忡忡,他不时望向贺融。
后者低着头思索,并未接收到他的眼神。
因着杨钧献粮和谭今抄家,竹山现在的存粮是不缺的,但比存粮更为紧迫的是形势岌岌可危,谭今按捺不住,已经到前线去鼓舞士气了,余下他们几个杀不了敌唯恐添乱的,只能在这里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
三人都是彻夜未眠。
比起杨钧和周翊,贺融要显得更加困倦,不良于行的那只脚也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贺僖从外头奔跑进来:“三哥,你要的人,我已经找来了!”
什么人?杨钧和周翊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贺融却起身过去,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贺僖迟疑:“这样有用吗?”
贺融:“总比什么都不做好,照我说的就是了。”
贺僖答应一声,转身又跑出去,风风火火,连杨钧和周翊都没打招呼。
……
城楼那头,依旧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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