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从戴公望那里回来,大老远就看见有个人在他们家院子门口转悠,手里还提了个大包袱,那人转头见到他,马上高兴起来:“贤弟!”
赵肃眼角一跳,看着眉开眼笑的赵暖:“今天学堂放假?”
“我是下了学才过来的,早上不是说要赔你衣服么,这不,带了几套过来!”
赵肃哭笑不得,没想到他还真拿过来:“不用了,那衣服缝补一下还能穿,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就此别过吧!”
贤兄这个酸掉牙的称呼他实在喊不出口,虽然对他爹没有一丁点好感,可也不至于把怨气发泄到人家儿子身上,他拱拱手,便要入内。
赵暖一急,再次忘了忌讳,一把拉住他,幸好这次注意了力道,袖子没破。
“我是真心诚意来代家父致歉的,贤弟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过往族里有好些事情都对不住你们母子,可我,唉,可我也说不上话……”他抓耳挠腮,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赵肃再次感叹这两父子没有一点相像之处,他缓下脸色:“无功不受禄,衣服我真用不着,那件事我也没放心上,你回去罢。”
赵暖讷讷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不若明日我来找你,我们一块儿去上学吧,正好都在城东,顺路,我也有问题要请教贤弟!”
赵肃苦笑,我没看过几天书,到底是谁请教谁?
但一对上他满怀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人家都这么热情了,你还能说啥?
他无奈地答应下来,无奈地看着赵暖兴高采烈地转身离去,闹不清这孩子为什么对只有一面之缘,之前甚至没有多少交集的自己如此上心。
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真相。
从他们出门伊始,直到分道扬镳,赵暖的嘴巴就没停过。
这娃已经不能用活泼好学来形容,那简直是聒噪和精力过剩。
身为族学先生的儿子,比自己早入学那么多年,可论起学识,还真没比他强多少,有些连赵肃都知道的文章,他居然说不出来,于是不到一刻钟,他看赵肃的目光,已经由亲近上升至崇拜。
赵慎羽自恃清高,对族学里的学生不假辞色,加上赵暖肚子里也少了点墨水,在同窗里自然不得人缘,苦闷已久的他碰上赵肃,简直如同久旱逢甘霖,大有说上三天三夜也不累的趋势。
自那以后,他几乎天天都来找赵肃,风雨无阻,从不落下,以致于有一回被元殊瞧见,对他冷嘲热讽:“圣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倒好,效仿东郭先生,以身伺狼,被当众奚落欺负,一转眼就跟人家儿子好上了!”
赵肃戏谑:“这不能一概而论,他胸无城府,大大咧咧,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不像小师兄这么狡诈。”
果不其然,元殊沉下脸色,气冲冲转身就走,那模样活似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儿。
与他比起来,慢吞吞走在后面,脸上带着浓浓笑意的赵肃,倒更像个师兄。
戴公望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也跟着笑。
元殊这孩子聪颖过人,因而学得少年老成,见了谁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自打赵肃来后,倒是一天比一天有烟火气了。
日子像流水,就这么慢慢地淌过去。
赵肃每天读书采药两不落下,晚上回到家,往往还要就着微弱的烛火再练会儿字,他的起点本来就低,就算多了几百年的见识,论起写八股文和策论的那些基本功,也不是古人的对手,所以不得不付出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努力。
元殊见他如此用功,更是加倍努力,不肯被师弟赶上,虽然表面上依旧时时对赵肃嗤之以鼻,可实际上,赵肃性子沉稳,两人之间很难起争执。在元殊的内心深处,也早就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同窗和朋友,只是骄傲如他不会说出口,即便时常“不经意”路过赵家,被陈氏留下吃了许多顿饭。
赵暖依旧很苦恼,他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可迫于家里的压力,不得不每天抱着书本神游太虚,为此被罚跪过祠堂,被伺候过藤条,也没什么起色。他曾偷偷跟赵肃说他想去经商,但这种惊世骇俗的念头也只能想想罢了,说出来只怕会被赵慎羽活活打死,几代书香的赵家容不得想要从商的子弟。
在拜师两年之后,戴公望让他们去参加县试和府试,两人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最难得的是赵肃,那个在众人眼里,两年前还目不识丁的少年,居然拿下了府试第三的名次,这在长乐县掀起一阵不小的反响,昔日倍受冷眼的赵家母子,一夜之间成为瞩目的焦点,母凭子贵,家境好转,陈氏不需要再靠针线活度日,出门也再没有人会对她冷嘲热讽。
在族长赵慎海的强硬要求下,吴氏那边不情不愿地派人来请母子俩回府,被赵肃回拒了,即便赵慎海亲自出面也不松口。
戴公望闻知此事,只劝他莫要闹得太僵,家族的人再不厚道,毕竟也是一个归宿,百年之后落叶归根,还是要回到这里,再说将来他若是出门做官,母亲身在老家,还要依仗家族的人照拂。
赵肃也有自己的考量,兀自沉默不语。
赵暖却在一旁拍着胸脯:“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即便你将来在京城做了大官,我也会帮你照顾好的。”
元殊撇嘴微哂:“你照顾,你拿什么照顾,只要他考了功名,自然无人敢轻慢伯娘,不过我估计会比你早考上,到时候我就勉为其难,交代知县大人照拂下你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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