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半年,遇上都市更新,母亲买下房子,除了本来的教职,又多找了两个事做,假日也要上班,我常常需要一个人在家。长年下来,我感到非常抗拒,放学总是在校园流连不走,出了学校也是拖拖拉拉地才回去。
初中的时候,班上同学忙着读书考试,我常常逃课,考试成绩也不好,结交的都是结狐群狗友。当时的男导师知道我家的情形,大概出于一种体谅,不曾到母亲面前揭穿我的劣迹,在背后开解我。他倒是真正的关心,他在家里开设补习班,也免费让我到他家去补习。
通常补习完已经九点半了,算起来非常晚了,然而回家里也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现在却换成了母亲一人天天在家,会不会她也有过想逃开的念头?辛苦买的房子就住着她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看报纸看电视,缝补衣服,可能整天也没有说话的对象……。我心里不禁有种凄然,每次她给我打电话总是谈不久,她哪里不想多说一点,其实心里也知道,听她要挂电话,从不多挽留,偶尔她不挂断,还要催促。这时又想着母亲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医院,恨不得过去陪她。
当然知道不可能去。我放下报纸,还是坐在沙发上。从这里能够看见母亲的房门,我呆呆似的看着,却怎样也没办法起身过去。我在沙发躺下,眼睛一闭上,马上浮现许多坏的念头,眼泪又好像要掉下来。
突然手机响了,是讯息。我睁开眼,从口袋掏出来看,是方微舟,他已经坐上车了,又说了些让我休息好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字句,心里一时好受了点,好像我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今天晚上似乎可以熬得过去了。
不过收拾后直到真正睡着,还是花费不少时间,却没有睡太晚,隔天一大早我就醒了,因为家里的电话响起来,又没有关门,非常清晰。不知道那边是谁,迟迟不肯挂下,铃声不断,使我感到头昏脑胀,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去接听。
打来的是李阿姨。她先打过我的手机,甚至也来按过我家门铃。我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八点钟。
“我们家一向要回去我先生的老家过年,等一下就出门了,今天除夕嘛,不过你妈那样……唔,我这里准备了一点东西,给你送来,啊。”
我木木地应答,挂掉电话,门铃马上响了。我去开门,接过李阿姨手里一袋子的东西,都是吃的。她一面交代,一面看看我,神情十分担忧似的。我一时有点反感,与她敷衍几下,就说要准备到医院去了。
她那边也要出门了,就告辞。走前,她说:“你妈会撑过去的。”
我勉强应付:“谢谢。”看她回头进门去了,马上关门。我把那一袋的东西全部塞到冰箱里。其实李阿姨倒是白操心的,母亲绝对不会拖延到这样近的时候,还没有采买过年一些吃的。
冰箱早已经塞得满满的。不过都是生的食材,李阿姨拿来的倒已经煮过,只要加热就能吃了。
我随便热了一杯牛奶喝过,换过衣服去医院。
今天除夕,许多人赶在这一天返家,马路上并不冷清,一堆的车子,一堆的人,到处的吵闹全部带着喜乐。我坐在车里,却完全感受不到这过节的气氛。我还是开了车出门,这种时候车子太难叫了。
母亲还是没有醒来,不过一些反应测试的结果很好,又抽了血,各种数值显示用药有了效果。然而医师说法也还是含糊,并不能确切地肯定母亲这两天会不会清醒。
我在医院待了整天,一次都不想错过会客的时间。中午我在地下商店吃过饭,在医院大厅的椅子坐着熬时间。越晚,医院大厅越冷清。其实不仅病人,连带在这里工作的人都一样。急诊当然还是吵闹不休,可是气氛还是与平日不同。
我完全不去想过年的事。手机在整天响起来好几遍,都是讯息,主要是周榕俊他们几人,很普通的拜年讯息,在晚上达到高峰。我一个也没有回。
方微舟这天没有打过一通电话来。通常他回去他家,仿佛失去联络似的,并不太需要奇怪,今天又是除夕,他姐姐一家人从美国回来,正在团聚热闹的时候,怎样有心思顾及到我这里。况且他这两天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母亲用的药比较昂贵,早上我过来,护理师又让我去缴了一笔费用。我手上没有什么钱,不能不去提款。户头有一大笔钱,先知道他昨天转钱过来,然而怎样也不该到这样多的,可能他早上来得及去了一趟银行,帮忙把我的钱存回去?倒是我算了数目,比我本来的存款多了不只一点。
那多的,必然是昨天方微舟转过来的。
其实我的钱既然重新存进去了,照理也不用他的钱了,向来也不太肯花他的,不如转回去还他。可是我看着那数目,又想到昨天他的话,突然觉得与他分成这么清楚的地步,十分不近人情。后来我只提了钱出来。
终于捱到加护中心晚上的会客时间,我上去探望,这除夕夜过来探望亲人的人也并不少。我握住母亲的手,却什么也没有说。
探病时间结束,已经不能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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