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宿舍。
李铭夏走在前面,踩着路灯下的影子。一路哼着曲子,断断续续,偶尔重复。
陶韬觉得心里有个洞,渴望着更多的甚麽来填补。
但那个甚麽,会是李铭夏麽?
陶韬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今晚其实吃得不多。
事实上,从决定今晚这个聚会以来,他几乎没有吃过甚麽。若不是为了工作,强迫自己
咽下些许食物,也许他已经饿死了吧。
陶韬苦笑。身体的反映比我们的心灵更纯粹。
可惜他不是感觉派。他厌恶自己是感觉派,他惧怕自己是感觉派,他觉得自己身上一定
继承了田雅的贪慕虚荣,也一定继承了那个从不曾见过的所谓父亲的骄奢淫逸,朝三暮四。
所以他宁可去爱功课,去爱金钱,也不想去爱人。父母都是爱人失败的例子,他不能不
小心。
眼前模糊得更厉害,难道是近视加重麽?
陶韬失笑,却觉得脚像踩在棉花里。
他很想喊甚麽,但前面只有一个李铭夏。于是在他倒下前,他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第六十四章
李铭夏走在前面,正在想着音乐节的主题。
爱情。
他摇头,不懂。
没人教过他。
流行歌里唱得死去活来,终究是别人的事情。不是亲身体验,怎麽能有那种感触。撕心
裂肺,肝肠寸断他体会不到;阵阵隐痛,绵绵无期他从不明白。
爱一个人如果到这种地步,为甚麽还要去爱。
又或者是甜蜜美满,幸福长久。细水长流的爱情是樊仁璟所向往,他说不出甚麽;轰轰
烈烈的爱情是张薇所憧憬,他讲不出甚麽。他不明白别人嘴里的爱情,究竟是甚麽。
没人说得清楚。
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吧,可是他们死去;梁山泊与祝英台是吧,可是他们离开。如果爱一
个人要粉身碎骨,哪儿有甜蜜可言。都是酸楚,人又为甚麽要去寻找?
人并不都是自虐狂,非要自己为难自己。
李铭夏想到自己,对陶韬的那种感情,是爱情麽?
于是开始明白陶韬为甚麽拒绝谈恋爱。但他接受了自己,又是为甚麽?
天,居然变成十万个为甚麽。
李铭夏摇摇头,回头叫了一声:"我说--"
却看见陶韬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甚麽都听不见。只觉得痛恨眼前的路灯为甚麽这麽黯,居然看不清到底发
生了甚麽。
他觉得脚步在飞快的移动,双手颤抖着自己伸出去,抱起这个人来拼命的晃,嘴里喊着
一些自己听不见的话,但是这个人,没有睁开眼睛。
心里念着别慌别慌,可是嘴唇在抖,他觉得冷,于是将头贴在对方的脸颊上,似乎很冷
,又似乎很热...他茫然的抬起头来,周围却没有人经过。
李铭夏觉得陶韬的脸第一次离自己这样近,可是他的心呢...
耳边传来一阵手机的铃声。
李铭夏手忙脚乱掏出来,不是自己的。一把扔到一边,翻看陶韬的口袋,才接起来就喊
出一句:"快来--"
楚麟倒杯酒,递给缩在墙角的李铭夏:"喝点儿。"
李铭夏茫然的接过来,喝了一口咳嗽起来。楚麟摇摇头:"你不会喝酒?"
齐笍自里间走出来,轻轻合上门:"小声点儿。"
楚麟迎上去:"怎样?"
齐笍摇摇头:"没甚麽,就是太累了。血压有点儿低,他贫血,运动太少。"
楚麟抓抓头:"一个大老爷们也说晕就晕?"
齐笍叹口气:"他是太操心。"
"早叫他学生会那边别太拼命了。"楚麟也叹口气,"又不肯放弃学习,我早叫他不要修两
个学位,凭他的脑子,混个优秀毕业生也不是难事。"
"他对自己太严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齐笍瞪他一眼,"你还常常无良的增加他的负担。
楚麟咧嘴笑笑:"偶尔嘛。"
齐笍接过李铭夏手里的杯子一闻,皱起眉头:"干吗给他喝伏特加?"
"看他那样儿,三魂不见七魄。"
齐笍哭笑不得:"给杯热水不一样?"
"男人就要喝酒。"楚麟意气风发。
齐笍摇头:"他还是小孩子。"
楚麟看了一眼李铭夏:"你看他,不是也有甚麽吧?"
齐笍点点头:"吓着了。"
李铭夏突然抬起头来:"我想去看看他。"
齐笍和楚麟没说话,只是替他拉开门。李铭夏觉得自己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去,麻木的
坐在床边,看见陶韬闭着眼睛。
那双会随时说出刻薄语言的嘴唇紧抿着;那双漂亮的眉毛,紧皱着;那双深邃的眼睛,
紧闭着。
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闻得到他头发上淡淡的香皂味儿。
李铭夏缓缓俯下身来,拉开被子,看到齐笍已经替他换过睡衣。于是贴着陶韬的胸膛,
闭上眼睛。
碰触得到骨头,像坚硬的岩石。岂止是骨头,整个人都像岩石。海边那种经历过灼热阳
光暴晒,也经历过滔天巨浪拍击的岩石。黑色的,即便被日光烘烤成刺目的银白,依然是凛
冽的冰凉,伸展在无际海岸线上,挺立在无声的苍穹之下。
那轻微的呼吸,像吹拂过英吉利岛的风,带来海洋潮汐的气息。
然后他听到温柔而有力的跳动声。
再然后,感到甚麽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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