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洋洋的日光流转在青壮年们的赤膊上,这么冷的天,干着活都不觉得冷,反而出了一身淋漓大汗。
韩衡发着烧,用不着干活,就在一旁跟张铭的爹聊天,他裹着张铭和他爹唯一的一张虎皮。
“来的路上,他娘去世了。”张铭爹目露沧桑,神情中的哀痛经历过风霜变得沉重。
韩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一群饱受苦难的大峪百姓,然而这里是他的梦。
“阿嚏——”
“喝点药汤吧,这林子里虽然没有多少能吃的东西,药草却不少。”
韩衡随口道:“我没事。”碍于张铭他爹一脸严肃,最终韩衡还是吃了药,只吃了一顿饭,天就又黑了。
晚上吃完饭,所有人都围着火堆在烤火。
张铭抬头向远处张望,其他年轻人都以他马首是瞻,马上就有人不满地说:“越来越多人来这里了。”
“不管他们,我们只管自己。”一人叫道。
另外一个年轻人说:“我们已经自顾不暇了,谁再来都不能收容他,最后一点儿米也让人吃光了。”
“你说什么呢!”张虎的大嗓门一吼,那年轻人不甘心地垂下头,闷不吭声。
“吵什么吵,天都黑了,阿虎阿博跟我一块儿去叉鱼。”张铭拿起鱼叉,叫上另外两个人,看了一眼韩衡。
韩衡畏寒地围着他们从大峪来的路上,被他打死的一头虎身上剥下来的皮,脸色格外病弱,在火光里,别有一股惹人怜爱的脆弱。张铭脸一红,赶紧叫上人走了。
跟张铭的爹闲聊了一天,聊的都是大峪的风土人情,家长里短一些琐碎的事情。这时四周寂静得很,风声与火堆偶尔炸出的噼啪声交杂在一起,正好能掩盖韩衡说话的声音。
“大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天变得这么短的?”韩衡不好意思地一笑,“实不相瞒,我是个孤儿,本来指望着考个功名,能够为朝廷效力,两耳不闻窗外事,圣贤书读得脑子都傻掉了,我住的地方又很偏,整个村里只有数十户人,我离开家乡时,还不像这个样子。”
张铭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百无一用是书生呐。我们村儿的教书先生这回也没跟我们一块儿走。成天闷在书堆里不知道有什么乐趣,连天下大事也不闻不问啊。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官呢?”张铭爹又道:“我不是说你啊。”
韩衡笑了笑,“大叔说的没错,现在世道这么乱,北朔已经没有了,我还做哪门子官,还不如像您的儿子学一身好武艺,参军想必吃香得多。”
张铭爹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兵也没什么出息。照我说,一家人能够和和乐乐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吃了上顿能有下顿,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必担心家人外出时被猛兽叼走,不怕洪水突袭,把一年的辛勤全毁了,就算得上是最好的日子了。争权夺利,什么都是虚的,如果太阳明天不再升起,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死去,就算不被野兽叼走,不饿死冻死,人早晚也是要死的。要是没有了太阳,这个世间,就会变成最严酷的地府。”
“大叔啊,这日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缩短的?”韩衡不厌其烦又问了一遍。
“瞧我,说着话就忘了。”张铭爹拍了拍后脑勺,“冬至以来,按说日照就不应当再继续缩短了,然而就是从冬至以后,白天越来越短,今天应当是日照最短的一天,不过最近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今天白天只亮了两个时辰左右,日夜混乱,这些人在外奔波没有计时工具,但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要息的时间就太长了。
韩衡叹了口气,突然发觉自己不烧了,看来在野外生活的时间一长,眼前这个中年人颇通一些药理。
“洪水呢?想必是去岁夏天的事情了?”
“年轻人你果然是读书读到不出门啊,该跟我儿子好好学学,现在没点拳脚,可连肚子都吃不饱。”
韩衡笑笑:“回头我就跟张铭学,对了大叔,我也是来这里等祈福的,但为什么,一点要在这里举行仪式的兆头都没有?难道不用设个祭台,什么人来主持仪式?这些您知道吗?”
“年轻人,您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出门了啊?”
好在张铭爹没有深究韩衡是怎么到的这里,也许是他儿子不耐烦听他絮叨,对着年纪跟儿子差不多的韩衡,他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根本停不下来。
“到时候大梁国师会率领群臣,到神女像脚下,开启神女像上的一扇门。”
“神女像上还有一扇门?我怎么没看到……”韩衡的话戛然而止,他干咳了一声,发觉张铭爹没听见,他捂着嘴装模作样又咳嗽了两声掩饰刚才说错的话,才道:“那扇门在哪儿啊?打开门以后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是我的父亲告诉我的。”张铭爹眯缝起眼,警惕地往四周瞄了几眼,没有人看他们,他的嗓音已经低得不能更低,这时,几乎是在说耳语了,韩衡只能挪得更近。
从远处看,张铭爹闭着眼就像已经睡着了,他的嘴唇轻动得很不明显,就像说梦话那样。
“打开之后天裔族那位生了个儿子的国师,会带人进入神女像,开启一样东西,之后风、水、雷、电、光,万物万事,都将回归正常。只要白昼黑夜日月星辰归位,猛兽自然不足为惧,那些只能在黑夜里肆虐猎食的猛兽会回到山林,不遵守规则的野兽会被人猎杀,洪水也会尽退。”
<喜欢陋颜天下请大家收藏:(m.66dshu.com),66读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