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到,炊烟弥漫,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灯都熄了一大半。曲曲折折的深巷纵深交错分布在这座不大的城池里。
“就在里面,最末的那一家。”米幼提着灯笼,他们是走路过来的,离今晚住下的客栈步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就在这一盏茶的功夫里,韩衡已不太记得路,数不清的小道交汇在一条仅能容两辆马车并行的长街上,从城头到城尾,一眼就能望通两头城门。然而随便走进一条小道,就像走进一张蛛网,不少小路里一星半点灯都没有,狗叫是南林城夜晚唯一的杂声。
可能是每家院子都很大,听不见人说话也很正常。韩衡紧随在米幼的身后,柳七在最后,君晔灏挨在韩衡的脖子里,歪着头一会儿看左边一会儿又把头撇向右边,不过没发出半点声音,很乖巧。
“小伙子。”韩衡手指戳了戳君晔灏肉嘟嘟的下巴,这个手感让韩衡很是沉溺。
小路尽头的黑暗里现出一扇破旧门扉,有不少缝隙,看上去一脚就能踹翻。
冷冷的微风掠过深巷,吹得灯笼一个筋斗,蜡烛陡然灭了。
韩衡后退一步。
“不用怕。”柳七一根手指勾了过来,松松地圈着韩衡的小指。
韩衡定了定神,紧张吞咽了一下,柳七手指勾得更紧,半个身子几乎贴在韩衡背后。
有人站在身后的感觉让韩衡安心些许,他叫了声米幼,让他把灯点亮。
“火折子没带出来。”米幼在身上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摸到。
“敲门吧。”韩衡道。
就在此时,笛音乍起,从上方飘然洒落。
三人同时抬头去看,只见院墙上坐着个人影,长衫垂落脚踝后,翘着腿坐在墙上,一柄横笛在手,他头微微侧着,束发长带垂落肩头,被风吹得如同波涛一般荡漾。
“别听!”柳七突然叫道。
韩衡眼神茫然起来,瞳孔微微放大,抬头出神地望着墙头那人。
砰的一声米幼背靠在门上,顺着门滑坐在地,一手扶在门上,盘起腿调息。
柳七拽了韩衡一把,心头一阵烦乱,弯腰拔出靴中匕首,银光一闪。
笛音未曾稍歇,墙头那人站起身,一脚悠然于虚空中画了个圈,空气微妙地扭曲成波纹,银亮微光从墙头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将墙下的三个人笼罩其中。
笛音低沉、温润,有如一个好脾气温柔的爱人,轻柔匍匐在肩头,贴着你的耳蜗温声细语,探知人心底最隐秘的心事。
柳七踉跄半步,只得原地坐下,打坐调息,只因他根本站不住脚,膝盖发软,诸多纷杂的画面涌上心头。
恰恰是初夏,天气还不是很热,他得了消息赶到大梁境内,扮作平民一路漂泊到大梁京城外。
深夜,他在灯下看一纸密旨。那时庄灵已经离开军营数月,却将消息瞒得很好,没有人知道,本应在军营里练兵御敌的少帅现在一身粗布麻衣地坐在距离大梁京城四十里外一间客栈里。
庄灵一条腿搭在凳上,深锁双眉。
京中的暗棋一月前传来消息,就在这几日,大梁屈太后一脉将联合六大世家铲除那个未卜先知的国师了。大概在三月中,一个有趣的传闻散入六国所有掌管机密的机构,再后来,连民间都有了传闻。
把密旨塞到枕头下,庄灵取出干净的衣服,去角房洗澡。
宽阔健硕的背脊表面笼着一层润泽的水光,他完好处皮肤光滑无比,对比无数狰狞粗糙的伤口,格外骇人。
庄灵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同时,他闭上眼,靠在了浴桶边缘,想起了母亲重病时他在床前侍疾的一幕。
三月,暮春,睿王府里桃花仍开得甚好,殷氏伏在床上,眼窝深陷,头发枯槁,连握着庄灵的那只手,掌心也很凉。
“岐书,开窗。”殷氏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稍微说一句话,瘦骨嶙峋的肩头便抽搐不已。
庄灵眼睛发红,“娘,大夫说了,你这个病,受不得风。”
殷氏微微一笑,她嘴唇已褪去血色,白里泛着青灰的颜色,她轻轻抿了一下唇,掀起眼皮看庄灵一眼,语带撒娇地说:“娘想看一看外面的春景,你爹拘着我,难不成你跟他学得一样?”
庄灵紧咬着唇,不应声。
殷氏一阵咳嗽,接着说:“你娘师从千手娘子,我自己的身子,还用大夫说么?”
殷氏说话声音温柔缠绵,即便儿子已经长成个少年郎,她的声音仍带着少女娇俏的意味。
“好吧,只能看一眼。”庄灵终于妥协道,他素来拿他娘没办法。
一阵风随着窗开的刹那轻轻卷进屋里,庄灵就站在窗口,任凭那阵风卷过,将粉红、雪白二色的花瓣刮在他的脸上,待风吹过去了,他才让开,回到榻前扶起殷氏,让她的头靠在他臂弯里,坐起身来看桃花。
殷氏舒服地微微眯起眼,跟庄灵如出一辙的卷长睫毛掩住眼中神色,她一只手掌被儿子轻轻握着,小心翼翼的。
“京中的桃花,还是不如你外祖家。”
庄灵喉中哽咽,不得不劝慰道:“娘亲切勿悲伤过度,身子要紧。”
殷氏吃力地吸气,神色淡然地望着窗外的桃花,与桃树相依偎的,是三株梨树,梨花也开得很是繁茂。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殷氏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等娘的病好了,带你回一次涵城,那里每到春日,繁花盛锦,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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