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抬眼望向他,道:“爹,这便是你所说的良师么?”
那大汉听了这颇为轻蔑的话,不怒反笑道:“小公子,在下乃皇城暗卫的前任副统领,与令尊曾是酒肉好友。本已定居长安,令尊多次劝说,暂且回来教你两年——在下冉秋。”
苏晏“嗯”了声,先道:“那往后我岂不是要尊称一句师父了?”
冉秋哈哈大笑:“不必,我只领你入门,况且行军打仗,不需要什么以一当十。令尊着实太过着急了。”
苏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看向苏致,对方给他一个宽容的眼神,说的话却并不温柔:“这两年你不必再去国子监,我亲自教你。等到十四五,便去军中吧。”
方才还跃跃欲试的一颗心突然凉了,苏晏不可置信道:“爹,我一定要从军吗?”
苏致道:“平远侯府从一开始便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与其他的门阀宗亲不同,这点不必我多言。阿晏,爹知道你或许不愿,但你生在这个家中,自小锦衣玉食,接触的都是皇亲国戚,必然要付出代价——没有人能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世间有万般身不由己,你要习惯。”
这日,苏晏如何走出书房,又如何回到自己住处发了一下午的呆,他都记不真切了。惟独父亲说的四个字,振聋发聩。
“身不由己”。
去东宫伴读,刚开始对萧启琛赔笑脸,昏昏欲睡地去听曾夫子讲学,都是他不愿的。后来要让他离开,回家习武,再也不去国子监……
他依然不愿,可他不能反抗。
苏晏坐在榻边,脑海中难以抑制地想起某个人。这人喜欢和他挨在一起,手中随时抓着零食,什么瓜子、花生、果脯和糖块儿,总要吃点才舒服,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说东宫的婢女长得不美,一会儿又嫌弃承岚殿太冷了。
大约被他吵的时间太久,一时半会儿竟觉得没人在耳边说话有点寂寞。
苏晏望向了窗外,他出生那年,父亲在院中栽了一株杏花,而今他从窗口刚好能看见一枝树杈,缀满了繁复的花朵,被压得沉沉向下。
可惜如此美景只有他一人欣赏,而他很快也再没有欣赏的心情了。
第4章 兵者
“古人云,止戈为武。武者,内止懦,外止暴,知耻近乎勇。无论武学修为如何,德行始终为武者所看重的品质。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以蛮力欺人,否则和暴徒又有何区别呢?阿晏,你以为如何?”
冉秋慢悠悠地说完这番话,看向院中正反手撑地练下腰的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小腿不要弯啊,年纪轻轻的,柔韧性怎的这么差?”
苏晏感觉额上渗出汗珠,腰也极为酸麻,腿更是快没有知觉了,咬牙切齿道:“冉大人,我以为你此言差矣。方才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转眼便为难我了。”
冉秋将茶盏放在一旁,事不关己道:“这是基本功,哪里勉强你了?”他又仔细端详苏晏一番,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往下沉,免得此人偷懒,斩钉截铁道:“再多半炷香。”
末了,他无视苏晏的仇恨目光,径直转身走了。
双手撑得发麻,为了使多出来的时间不难熬,苏晏只得开始放空思绪。他起先嗅到一点花香,又思及清明已过,风里都有了湿润的气息,偶尔传来两三声鸟鸣,苏晏调整了呼吸频率,竟也从这苦练中摸索到了一丝耐心。
待到廊下桌案的香燃尽,冉秋循迹而来时,苏晏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冉秋将他扶起,又替他拉伸筋骨,问道:“可还好?”
“后来便没那么难捱了。”苏晏诚实道,又问冉秋,“我似乎于此道上并不精通,只能说天赋平平。父亲虽行军打仗,当年与大内暗卫过招也丝毫不落下风……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为何我一点也不像他?”
冉秋端了杯茶给苏晏,退开端详他片刻后,道:“我与你相处这些时日,也并未觉得你骨骼不适合练武啊,莫非是协调不好?”
苏晏眼神微妙,欲言又止。他安稳地坐在廊下喝茶,目光停留在那株杏树上,已经过了花期,于是短暂的繁荣在一场雨后纷纷凋零,被茂密的绿叶取代。
“我听令尊说,你与你兄弟原本是一母双生?”冉秋忽然问道,见苏晏点头,又自顾自道,“曾经看过一本闲书,上头写原本母亲十月怀胎罕有双生子,许是本就同属一人。既如此,便是将一人的天赋与才能分给了两人,故而各有缺失十分正常——你于此道不甚精通,那便罢了,兴许你兄弟更加适合习武也说不准呢。”
苏晏伸手挠了挠眼皮上突然发痒的地方,尽量让语气平静:“可他已经不在了。”
冉秋奇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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