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邵国钢保持着少年时养成的生活习惯,过日子极其平板简朴,不爱参与上层圈子的社交,不喜欢花狸狐哨时髦的东西,与顾晓影这边的朋友格格不入。顾晓影仍然像那个年代众多高干红贵子女一样,热爱时尚,爱打扮,每月固定某一个周末在家里搞y,开舞会,男女朋友跳交际舞,品红酒,这是八十年代初京城上流社会最富有、最奢靡的一群年轻人。
邵国钢偏偏看不上这些,从不与老婆的社交圈子来往,久而久之,两口子感情有了隔阂。
顾晓影跟婆家人没共同语言,也不可能与婆家同住,大部分时间仍然住在玉泉路附近的首长大院,每天带着孩子进出,两口子经常分居,各回各家。
儿子的夭折那时对她是个沉重打击。原本婚姻的别扭,夫妇的不和睦,感情的空虚,随着儿子的意外全体爆发出来,顾晓影那阵子十分消沉,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几乎没办法出门,不能见人,精神状态一落千丈。军区大院里也有风言风语,嘲笑她当年不该选那个穷小子,生出个残疾病孩子还夭折了,如今穷小子一朝出人头地,不复当年的委屈卑微,要翻身做主了,完全不把老丈人家看在眼里。
直到有了小钧钧,顾晓影的生活重现希冀。她对宝贝儿子倾注了全部心血,感情从丈夫彻底移情到儿子身上。
邵钧小时候吃的,穿的,玩儿的,很多都是他妈妈托朋友从香港和国外带回来的新鲜高级东西。
小钧钧是大院小孩里边打扮最漂亮的一个,戴着粉红色的羊绒小帽,帽子尖上坠一枚茸毛球,穿金黄金黄的仿皮毛大衣,各式各样的小皮鞋。他脸蛋白里透红,眼珠黑亮,小嘴像红珊瑚,聪明伶俐,浑身上下透着贵气,人见人爱的,比女孩都好看。他的衣柜里有小孩穿的各种颜色款式的牛仔裤、羊毛呢子裤,还有专门的鞋柜,一百多双巴掌大的小鞋。和八十年代同龄的孩子相比,甭提多么的奢侈与幸福。
小钧钧童年吃遍京城最高档的馆子,罗家老爷子上班的主营河鲜海味的鸿宾楼,他其实也吃过。
当然,他妈妈最常带他去的都是西餐厅,比如展览馆附近的“老莫”,那个年代最有名气最奢华的西餐馆子。
莫斯科餐厅当年在京城是个什么地位?这间豪华的餐馆见证了五十年代的中苏蜜月期,是国家领导人宴请外宾的地方,是红贵干部子弟的专用社交场所。提起“老莫”,那时的北京人没有不知道的,寻常老百姓家一个月工资,都吃不起一顿。小钧钧胃口也随他的时髦妈妈,爱吃俄式沙拉、红菜汤、奶油杂拌、罐焖牛肉,从小就活得精致,娇生惯养。
好在他姥爷家教还不错,在生活作风大方向上管得严,没把小钧钧培养成当年陆炎东陆少爷之类的混世霸王。
罗强听着邵钧唠唠叨叨讲童年的琐事,揉揉邵钧的头,逗他:“你那时候,很可能吃过我爸做的菜。”
邵钧勉强笑笑:“八成儿真吃过你爸做的。你爸爸做油焖大虾吗,做甑蹦鲤鱼吗?我爱吃那个。”
罗强若有所思:“那老子那时候咋就没见过你,没认识你呢?”
邵钧白他一眼:“我那时候才多大,几岁?你认识我了能跟我搞啊?”
罗强忍不住露出一口好牙:“甭管你三岁五岁的,老子看见了一定搞了你……就稀罕你这样儿。”
邵钧一路按部就班地念书,小学上的是贵胄子弟云集的景山小学,初中高中都念的市重点。
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哥们儿小团体,离家时间越来越长,跟妈妈也没小时那样亲密无间,这让邵钧妈妈重新陷入精神上的空虚,抑郁症时有发作,夫妇间关系愈发冷淡。邵钧也记不清他是从哪一天开始觉察到的,半大男孩不爱与家长倾诉交流,但是他心思敏感,能看得出来,他妈妈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妈妈在外边有别人了……
其实那时候,这个小家庭已经濒于破散的边缘,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当事的三个人,或许互相之间都了解内情,但是谁都不愿意首先捅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顾晓影时常恍惚,邵国钢忙于工作,或许外边也有二奶,邵钧夹在父母之间,性情也就变得越来越不走寻常路,开始有意隐瞒很多事,对谁都不讲心里话。
父母互相瞒,邵钧两边都瞒,什么都不说。
邵钧对罗强说:“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个男人。”
罗强问:“你知道是谁?”
邵钧说:“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没问过我妈妈,我也没告诉我爸爸,我姥爷肯定一直蒙在鼓里,不然一定把老爷子气着……”
他妈妈的朋友是个年轻高大英俊的男人,在市委里从事秘书一类的要职。邵钧妈妈大约就是需要个精神寄托,与那人私下通信,见面。
罗强精明地研读邵钧凌乱复杂的神情,意有所指地问:“你特恨那个破坏你父母关系的男人?你没想要把那人宰了吧?”
邵钧双手微微抖了一下,茫然地抬眼看着罗强,嘴唇嗫嚅半晌,说:“我没有……是我爸爸把那个人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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