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容道:“等等!你……”
电话挂了。
陆少容静了几秒,接着深吸一口气,狠狠把手机摔得粉碎。
他在黑暗中走进厨房,取出一听啤酒,出厅躺在沙发上,疲惫地喝了几口啤酒,又以半冰的易拉罐触在额上。
片刻后,陆少容痛苦地蜷起身子,呜咽起来。
电力恢复了,电视机屏幕充满雪花点,陆少容头疼欲裂,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入睡。
翌日,陆少容发起高烧,台风过境,一切恢复正常后,他被解雇了。
租房合同到期,与男友分手,被解雇,他对这间小小的公寓再没有任何眷恋,当天下午收拾行装,抱着一个纸箱,箱内装满零碎的小物件,离开大埔。
他无处可去,坐在巴士上神智恍惚,最后在某个站台下车,下意识地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按响了某家人的门铃。
屋里麻将声噼里啪啦,女人叼着烟前来开门,把门拉开一条缝,防盗链仍拴着,她警惕地朝外张望。
陆少容艰难地吞了下唾沫,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一个许多年没说过的字:
“妈。”
女人蹙眉,最后方不情愿地为陆少容打开了门。
满屋麻将声停,少容四处看看,发现家里还是与他离开时一样,那女人道:“去睡客房,我给你爸打电话,叫他下午回来。”
陆少容勉强笑了笑,对麻将桌旁几个陌生的师奶点头招呼,便闪身进了客房。
陆少容的亲妈在他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婚,飘洋过海前去加拿大结婚,把四岁的少容与酒鬼丈夫扔在了香港。
陆父在不久后又娶了个内地来港打工的女人,说也奇怪,自从他的原配老婆离开父子二人后,陆父便找到了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受雇于一家日本公司,再过数年,他戒了酒,开始单干,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父亲有了钱便开始继续喝酒,儿子却颇不快乐,陆少容偶尔与他爸吵架,以其母离开父亲的理由规劝,陆父便简单地把它归结为“你妈克夫”。
所以离婚对于陆少容的老爸来说是件好事,对他则不然。因为后半句潜台词则是:“你后妈旺夫。”
于是辛德蕾拉受尽后妈的冷眼,在这个家庭再也感受不到亲情,陆少容十八岁高中毕业就离开元朗,独自出外谋生。
十九岁那年,他在沙滩做救生员,救了一名来游泳的大学生,又被那小子以答谢为名带回家,接着就被灌醉,掰弯了。
他们分了合,合了分,陆少容两年回家一次,那名大学生亲自追到他家楼下来赔罪认错哄人。
便是故事开头的那一幕,也是陆少容永远铭记于心中的一幕。
或许这辈子,再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在楼下点起蜡烛,大声说出这种老土而又浪漫的告白了。
虽然这行为令陆家儿子是同性恋的八卦传得沸沸扬扬,但陆少容反而觉得这是他想要的。
傻就傻吧。
当然,陆父一点也不想要,反而当作没生过这个喜欢被男人骑的忤逆子。
之后陆少容与他的男人同居了五年,过年过节,还是会带着男朋友回家探望父亲,每次回家基本上都能提供点新的谈资。
再之后,陆父实在无法忍受街坊邻居的议论,便对他说‘你回来可以,那个男的不要带着。’
陆少容感觉到父亲的厌恶,便再也不回家了。
再再之后,到了今天,他走投无路,最后还是只能回家。
他躺在客房的床上,回忆起自己失败的人生,并听着厅里麻将声响中,传来肆无忌惮的议论。
“老陆的基佬儿子……”
“……这年头搞基的多,不知道这些男人怎么想,可惜了可惜了……六万。”
“听说以前对街住的老展的独生子,也是个基佬……这世界上基佬怎么这么多……九索,哎你说男人要都搞基去了,我们女人还……”
“好了好了……”
师奶们平日索然无味,一旦遇见新鲜事便兴奋得如过节,争先恐后为陆少容的后妈献计,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陆少容痛苦地把枕头捂在耳朵上,奈何女人们的声音实在太尖锐,穿透力十足地扎进了思想中。
直到门铃再次响起,陆父的归来救了儿子一命。
师奶们讨好地朝陆父打招呼,房门外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沉厚声音。
陆少容的后妈接过丈夫买的菜,自去下厨准备晚饭,儿子回家,老爸加几个菜还是应该的。
厅外牌局散了,陆父叩响客房的门。
“手机做乜关咗?”陆父搬来张矮沙发坐下,
陆少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答道:“摔了。”
陆父开了两听啤酒,陆少容道:“不喝,饮酒误事。”
陆父道:“你没事能误,喝点。”
陆少容只得坐起,喝了口,长叹一声,两手捧着啤酒,漠然道:“我和他分手了。”
陆父甚至连儿子的恋人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想了想,打算安慰陆少容几句,少容却道:“爸,我想……搬回来住几天,换个工作,重新开始。”
陆父大觉欣慰,仔细端详自己亲生儿子的容貌,少容长得与他妈妈十分像,都有一张薄薄的嘴唇,薄唇之人无情,陆父想到这点,又开始微觉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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