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屹然爬起来就往厕所的方向跑,袁野一个“喂”字刚出口,就没了听众,于是只好随风消散,再没有下文。
看着徐屹然的背影,袁野摔了抹布,暗骂一声:“妈的。”
他在原地皱着眉转了几圈,拿手薅了薅脑袋上没多长的短毛,突然愣住。
“头发?刘海?”袁野自言自语地嘀咕,又想起第一天在厕所里,徐屹然看到他衣领有一半没翻出来,伸手就把那一半掏出来整理好了,不由锁起眉头,心里盘算,“他是洁癖?能不能从这一方面入手?”
旁边有个同学纳闷地推推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袁野摆摆手,捡起地上的抹布,漫不经心地擦着窗户,沉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能把人逼急了,得慢慢来,说话还得再委婉点儿,方式还得再考虑考虑——
总之,第一步,要让徐屹然敢张口,多说话。
袁野就这么凭借自己的常识,很不专业地定下了“强迫徐屹然改掉口吃计划”的第一步,完全没有意识到,就是他自己,前几天抢白了徐屹然好几次,把人欺负得说不出话来,并以此为乐,毫无同情心地偷笑。
第一篇日记
20xx年9月11日
周日
晴
转校已有一周,老师十分照顾,同学大都友好,生活安稳平静,很想如此过下去,但已知此乃奢望。有o在,日子便热闹得可怕,连写东西的时间都快没有,恐怕从此,日记要变周记。
起初,o令我深感困扰。此人乃是班中一霸,仿佛对我很有意见,我于转校第一日,便于厕所遭遇堵截。当时不知此人心思,怀疑脑回路异常,许是天生基因异变。
以为对付此人,沉默是最好的武器,不想o竟擅长自嗨,我如此无趣,还能让他兴致勃勃窥探。终于被他撬起一角,捉住一个致命把柄,大肆嘲笑。我并非天生口吃,大概是小时候缺乏同情心,不热爱动物,也不关心弱小同学,所以老天要来惩罚我,降下一场车祸,从此美满家庭破碎,母亲瘫痪,而我患上应激性口吃。父亲养家艰难,我性情大变,父亲不曾注意,但我也无可抱怨。一切都是命吧。
世上有许多可恶的缺陷,譬如结巴、瘸子、秃头、天阉,而我不过是其中最普通一员。所以我活该被嘲笑吗?不是的。当今所有人都歌颂人人平等,我与正常人共享一片天地,同是碳基生命体,死后都化作一抔黄土,我本应大声宣扬“我是结巴关你屁事”,可我怯懦,胆小,毫无行动力,将所有怒火压抑在心底,我不敢站起来反抗,那么,受到欺辱也无可怨恨的了。
o嘲笑我时,我怕他,但我心里是蔑视他的,我想果然逃不开这类人,我想这是宿命,我当看开了。所以知晓o为我隐瞒,甚至为我打架时,我才会如此震动。我从未遇过这样的人,他竟然是用他的方式帮助我了,我信仰马克思主义,但我要对上帝说,饶恕我吧,我不该在心里骂他白痴、神经病(此处被涂掉)。
原本,十七岁的男生是很好懂的,都是傻逼(此处被涂掉),但我真的不懂o这个人。他每件事都与我作对,自己把衬衫穿得乱糟糟,还不许我整理自己。我每天都克制着自己的手,否则我一定会把他的头发剃光,把他的衣服扒下来重新穿好。每次我看到他衬衫上丑陋的蜈蚣似的痕迹时,我都会暗下决心,空闲时间要向魏邵请教家务。原来住校便要自己洗衣服、补衣服,没有洗衣机,生活真是不易!
似乎跑题了。说回o,我说他很难懂,是因为他明明有所有未成年男生的缺点,却总是做出令人意想不到而又动容不已的事。譬如前天,他用他的方式向我说,他要帮助我改掉口吃这个毛病了。若是别人,我一定要怀疑他的动机,可这话出自o的口中,我不能不相信几分。但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他一样。我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神经病。
昨天我发现一件事,我大概能确定了,神经病的是我。我总是怀疑人,我怎么能这样坏!我受够自己了。每一天我都提醒自己记得感恩,要把别人的帮助牢记,可我还是做不到,我还是记着他的坏处了!我早该从一件一件小事里看出来,他是个多好的人!
我不能这么激动,我要把所有情绪收在心底。
事情是这样,周日回校,我到的有些早,想去湖边长椅上一个人坐着。我远远看到o的背影,忙躲了起来。他在芦苇丛中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我离他太远,看不清他做了什么,等他离开后,过去看了。
老实讲,当时我呆住了。芦苇丛里,有一只小乌龟,趴在一只绿色的塑料盆里,身上顶着一丛湿草,抱着一条拇指大的小鱼在啃。它吃得真香,胆子真大,感觉到我来,动都没动。
当时我为自己的浅薄羞愧,我才是冷血的大鳄鱼,我该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了。我自己不会去帮助弱小,我没有同情心,我便要去怀疑别人帮助我的用心。我不但身体有了缺陷,心理也有了。我是个坏人。
更坏的是,我知晓了这一切,却仍然怕o。他用嬉笑怒骂组成铠甲,掩盖自己的柔软和善良,这我是知道了,可我却是缺乏勇气的懦夫,他在前方指引我,我仍然怯于迈开这一步。
这一步对我来说,好大。
我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第九章
“徐屹然。”周日,第二节晚自习开始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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