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曲调是绝对好听的,可十三个日夜余韵犹然,只是那哀怨也仿佛渗透了心扉。
步月放下筷子:“离人都为她还俗了,一大早还唱这般凄凉的歌,莫非花和尚昨夜没满足她?”
夏云峰道:“不尽然也,你过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步月撩开衣摆便上了楼去,裴言昔的房门大开,十三夜歌倚着两三株兰草正靠窗拨弄琵琶,蓬松乌发绾作流云髻,几缕散发自额前垂落,柳眉低垂,杏目含水,幽幽怨怨,反反复复只唱那几句。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步月看了一圈,屋内只她一人,心中忽然一动,忙问:“裴言昔呢?”
“走了。”
“走哪儿去了?”
十三夜歌的手顿了顿,有清亮的水落下来,湿润了音弦。
“他道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定是他前生回眸不够多,所以无法放下心中佛祖,与妾只能有缘无分,但愿来生再执手,定不负相思意。”
步月:“……”
他回头看身后的夏云峰,夏云峰微微一笑,那眼神却似在说,看罢,本庄主说对了。
十三夜歌始终低着头,被泪水浸湿的双手削瘦而修长,右手手指覆了薄茧,是在琵琶弦上常年刻下的心酸。
“谁知会不会有来生呢?他说的话向来漂亮,漂亮得令人仍不住相思,即便知道那不可能,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妾身从来留不住他……”她的泪水没有哽咽,反而混着淡淡的自嘲自笑。
哀怨的女子步月见多了,留不住男人的女子见得也不少,这都归咎于他的fēng_liú与无情,所以,面对十三夜歌此般楚楚凄凉模样——他竟无丝毫同情!
“他何时走的?”夏云峰道。
“今早凌晨便出了门,他让我转告二位,南华寺有菩提树,菩提树下有真经。”
步月一颗心突地猛跳起来,浑身血液都冲向脑门,只觉耳边有嗡嗡之声乱撞,眼前有金星一闪一亮。
他紧紧盯着十三夜歌,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他真如此说?”
“确实如此。”
“多谢……姐姐!我们现在便出发!”
夏云峰伸手拉住他:“你急什么?”
步月道:“能不急么?”
夏云峰不回他的话,转向十三夜歌:“多谢夜歌姑娘,可有什么话托我们传达?”
“该说的话妾已说了,佛门清净地他若腻了,妾会一直在三塔山下等他。”
“若他一辈子向佛,你也等他一生?”
“等得,如何等不得?”
夏云峰道:“这世上痴情之人太多,能圆满者少之,夜歌姑娘若真此生无悔,何不自己争取?”
十三夜歌凄婉一笑:“妾出身风尘,区区一介弱女子,如何争取?红尘飘飘,身若浮萍,他日年老色衰,更不知……”
“既如此,你又何苦执念于他,不若早日寻个真心对你之人嫁了,我与他在金陵相遇,一路上如你这般的旧情人也遇过几个,他是个花和尚,你实在不值得。”
十三夜歌听到“旧情人”三字时蓦然抬头,削瘦的脸蛋更是煞白,柳眉蹙了一双蕴满水光秋瞳,将泣未泣,好不可怜。
她却咬着牙,不愿出声。
夏云峰行了一礼:“在下言至于此,告辞。”
好罢,真真假假你都说了,还“言至于此”,又做了一次君子好人,步月对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早已见怪不怪。
他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十三夜歌仍抱着她的琵琶,苍白脸上一双乌黑浓墨的大眼,瞪得很大,始终没让泪水落下。
“铮”地一声。
琵琶弦断。
走得远了,隐隐听着低低哀怨的歌声,糅了江南的愁绪。
水昏云淡,月影寒,笙歌长。
琵琶歌尽水茫茫,烟雨绵,酒转淡,倚剑豪光千万丈。
江南古调芙蓉伤,落花寒江,浓墨丹青尽相忘。
断弦还犹念,离人青丝长。
——离人已不再蓄青丝。
第二日清晨时已离南华寺不足五里路,远远便听得寺内晨钟回荡山野,绿树浓阴,山花浪漫,人来如织。
那些来人中,除了拜佛烧香,还有来听各路高僧汇聚于此论法谈佛的信徒。
步月依照次序走过曹溪门、放生池、宝林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所见的佛祖菩萨罗汉都拜了一遍,被香火熏着了眼睛,却是从未有过的虔诚,嘴里念念有词:愿如来佛祖观音大士保佑我得到《千心秘籍》,再也不要变成女人,让夏云峰那扫把星离我越远越好,解火教再也不要来找我了,还有,多收几个美人儿来解解馋,当然,最好把“噬心”的蛊毒也给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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