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着脸就等着他动手,可他却只是冲上来拧着我前襟把我往后一摔,力道之大,直直将我摔到了地上去,自己确实死压了怒气,扭头不发一言地愤愤绕屏打帘儿出去了。
太监们谢天谢地扶我起来,是手脚都在颤,我却早不在意,只又捧回铜盏跪在榻边儿守着皇上。
不一会儿,外面报传太傅大人带礼部、太常寺诸官求见,我爹领着一干子人走进来的时候,我刚接完皇上吐的又一阵血,见着爹来本是该磕个头的,可却也一时闷着心口说不出话来,望着他,心里还望他能说些什么安抚的话。
可我爹从来都没同我说过什么安抚的话,他只一贯威严了仪容,身上银丝鹤褂与乌纱官帽一丝不乱,走过来大力将我拉开到一边儿,后面一众官吏便围上了榻边,拿出早备好的条尺类物,见了数便有人测有人报有人记,还低声絮絮商量着棺椁的材质寿衣的色儿,一言一语听得我耳朵都快流出血来,挣着吵着就要去止了他们,却被我爹一把就按下:“稹清,不得胡闹!”
我此时眼泪都滚落成了珠子,昏花看着皇上苍白了脸独独躺在榻中被一群不知是谁的人给围着量身,只觉片刻间就要睚眦欲裂。
“他还在,爹,太子还在……他还是太子啊……”
爹拦着我落训道:“这是备下,也不是就要用上了,你也做了侍读,怎就不知规矩。”
我挣了他手就问他:“爹,你是不是来议储的?是不是!”
“住口!”爹只皱眉拾起袖子一把揩在我脸上,抹得我面皮生疼,“此事攸关社稷,何得容你置喙!爹教你的你是都忘了?”
他教我的道理多之又多,可我此时想起的却是我第一回儿入宫前他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合着此时情状,不由更哭得失了声,挂在他臂弯里站都站不直,几乎要脱了力道。泪眼中望去,礼部的人此时量完了皇上的身子要退下,要报什么我爹只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出去。
那些人便就退了出去。
爹长久地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榻中,听着我哭着,也没再抬手给我拭泪,不知是在想什么。
我哭着问他,说爹你从前是给太子爷启蒙的先生,你怎就狠得下心。
我爹动也不动,低头瞥我一眼,说了声:“因为你爹我是个臣。”
那刻我竟见他目下也有些微红了,声中微微哽咽。
他叹了声,轻轻说了句:“太子他小时候……可比你乖觉多了。”
【佰伍】
爹替圣躬过问了太医一干情状,终于是被人请去正殿里头议事,出殿门时举了袖揩脸,走得匆匆却稳健有力,只是他再没回过头看我一眼。
我从不知古来书中立那些严父的模子是为哪般,叫这天底下不知多少娃娃伤透了心。
我心里对我爹的怨气是无人可说,一时见守着床对着皇上,真也就只能同他讲,便也不管他究竟是能不能听见,只絮絮叨叨就跟他抖落起了我爹的坏话,说我爹从小怎么不待见我训我,怎么偏心喜欢我二哥不给我买玩意儿,怎么不让我看杂书话本子发现了就抽我大棍子,连带从小我爹拿皇上勤勉来编排我的事儿也一道都跟他说了。
我说得口干舌燥,一双嘴皮子都快要磨泡,太监几个看着心疼,好几次奉水让我多少润润。我顾不上,气急了只管接着说,太医都听得点起了眼角,吸着鼻子又跪去了屏外头,一殿上除了我,是一个说话的人都再没有。
皇上还是没醒,我心底已开始告念上了我从不信的神佛,殿中的暖热气儿死寂而紧逼,那些草药的味道好似要把我溺闭了气。
我怕,怕得要命,越怕,越气,便越说。我牙碎嘴贫,我爹的坏话是从小时候说到长大又从大说回小去也不歇气,可后来终于是眼睛盯着皇上太久,是真的疼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再忍不住,便抬手揉了揉。
然我揉完了眼睛放下手来,再抬头时,却看见皇上正半睁着深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
我一愣,吓得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连忙再一揉眼睛。
睁眼,皇上依旧定定看着我,这次那眼中竟还含了汪沉郁的笑意。
他微启薄唇,徐徐沙哑道:“……我没死也快被你吵死了……稹清……”
——他醒了。
他真醒了!
我全身一振,喜得手都抖起来,“……爷,我……你,你醒了?……”
皇上虚笑:“……你那么威胁我……我哪儿敢不醒啊。”
外边儿太医听见了动静都是振奋,此时一哄而来将我挤开去,我着紧地盯着他们,却忽听门边儿守着的太监撩了帘子喜气叫了声儿:“天亮了,天亮了爷!”
我软着腿脚靠在皇上榻边儿的条桌上,闻声看了眼窗纱,青白天光果真照洒在案台上,静听下屋檐上头雪声不再,殿角廊台上已无大风。
漫夜终过,皇上挺过来了。
那刻我几乎要真信上神佛。
执事的太监一溜儿跑去了正殿上头报话儿,太医个个点起头来,抹净脖子的脸上终于透出几分人气。皇上偏头又稍微吐出口血,还在闭着双眼缓气儿,他父皇母后已经齐齐从议储的正殿上赶了过来。我爹跟在后头,指点我在殿中不宜再待,我便只能不舍望了皇上一眼,请安告退。
结果跪下去都快站不起来,还是小太监连连扶了我出来。
苦熬一夜,眼睛都快哭瞎,我站在那殿外廊上腿麻背也酸,连嘴巴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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