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宵悬亲传弟子共有十一个,除了沈识微,还有三个颇拿得出手,其中这位八师弟便是濯秀翘楚,被沈宵悬派去了刺桐城开馆授徒。
我光是每天替他煎药,就觉得泌得肉也发苦,他仰脖将药汁一口干了,却连眉头也不打下皱,颇有点刮骨疗伤的气概。
我从鼻子里唔了一声,沈宵悬把外派的人手向回收拢,我们吃饱喝足打双陆的好日子怕没几天了。
沈识微喝干了药,从案上的碟子里拿了颗菱角型的糖,随手把整碟向我这边推了推。
他继续道:“早上我收了我爹的信,说他和掌门师伯已经在折返的路上了。”
我也嚼了一颗糖:“英二公子他们也到了吧?还有那头羊?”
沈识微道:“我爹说银辔平安,还能是什么别的意思?”他顿了顿,又道:“但等不及他们回来了,时不我待,有件事现在非做不可。”
没想到好日子完蛋的这么快。
我问:“怎么?”
沈识微抽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来给我:“曾铁枫你还记得吗?混天星和刘打铜终于在高坞战了一场。”
我不去接那张纸,只盯着沈识微的脸。他看着意甚淡淡,但眸子里蹿动着两团火,是他迎战小个鸟德时我见过的那两蓬。格的一声,我手中骨色搓出了爆响:“你要去搀和?”
沈识微也没挑我话里的刺儿:“报国军一向只在烈鬃两岸,我离开拓南这几个月,他们竟然逡巡近栖鹤了,卧榻之侧,如何坐视。”
我苦笑道:“就算你说得有理,濯秀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去做这件事了?特别是身上没伤的那种?”
沈识微道:“找不出。四师弟八师弟未归,大师兄过慎,黄二是个空壳,阿峥阿曲又太稚气。”他将酒壶盖子盖好,丢还给我:“最要紧是,濯秀只有我与曾铁枫有点交情。”
我听得一怔:“你与曾铁枫有点交情?”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无名火直滚,把那酒壶往双陆棋盘上一摔,好几颗棋子咕噜噜滚到地上:“合着你还打算一个人去?”
沈识微眼皮也不抬一下:“此行未必万无一失,不好强秦师兄同行。”
我恨恨道:“胡说八道!我能让你一个人去?”话一出口,警铃大作,我是不是又不知不觉被他带进了沟里了?只得努力找补:“先别说什么万无一失,你有多少把握?”
他抬起眼来,不知为何有了一丝笑意:“你当曾铁枫送我们回栖鹤纯是好心?那车把式一路偷偷跟我们到濯秀行馆门口,你叫门时,他就躲在街角。如此正好,曾铁枫知道了我们什么来头,别说对下手,怕连得罪也不敢轻易得罪。但刘打铜是个什么角色,我虽有消息,但未必做得准。”
隔着小案,沈识微仍向我俯过身来。脚边的炭盆,眼中的野火,也不知哪一样把他的两颊烧得发红,连他的鼻息也有点炙人。
他道:“秦师兄。若这世上有万无一失的事,大概只有躺在床上不动。能谋算的事情,穷我心智也要去谋算,但算不到的事情又当如何?”
我被他这模样慑住,只得重复:“当如何?”
却觉得几根微凉的手指触了触我的掌心。
沈识微从我手中抓出那两颗色子,丢在棋盘上,滴溜溜打转。
他服着药,近日自然滴酒不沾,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此刻一副醉态。
色子越转越慢,未等停下,沈识微弓起手掌罩住。
“算不到的,当然是赌一把了。”他笑道:“秦师兄,你赌有几点?”
第45章
只几日功夫,春风就把山水煨得温软了。
晴翠侵城,栖鹤的冰花再便凝不住,凋落了满地。红纸遭涣冰一浸,满城的白墙根下、青石板隙都淌着胭脂色的细流,好似阿房宫中的弃脂水,涓涓缕缕往溪中归去,直教长言也涨腻。
沈识微带我进了个茶铺,我见身后留着一串淡红色的脚印,笑着对他说:“咦?快看,像不像我俩杀了人,从凶案现场跑出来?”
沈识微漫不经心回头瞧了瞧,也笑了:“嗯,挺像。栖鹤人管这几天叫‘履下生莲’,还有女子特意穿鞋底刻了花样的木屐出游,可见不及秦师兄风雅之万一。”
果然还是江玉郎,不嘲笑别人能死。
栖鹤的茶坊中不仅贩茶,我俩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叫了几碟点心,两瓯时令的茶汤。
其中有碟菱角型的糖,昨天在沈识微书房里我就吃得意犹未尽,过卖刚一放下,我就抓了一把。一边吃,一边等闲人走远:“沈师弟,行李都打好了,还不出发?是不是按栖鹤人的雅癖,亡命前得先来吃个壮行糕?”
他抿了口也带着点胭脂色的茶汤:“山上给你看的消息是前几日的了,咱们那故人怕已离了原地。要走得再等个确信儿。我这个朋友不方便进行馆,所以约他外面见。”说着也拈了一颗糖尝了尝:“这牵衣糖做得还是比濯秀差点。”
我道:“是吗?我吃着倒差不多。就是猪油的我不喜欢,松仁的香多了,馅儿不一样,怎么就非要做成一样长相……你那朋友怎么就不方便进行馆了?”
沈识微道:“公门中人,自然不方便。这牵衣糖虽小,也有讲究……”突然一顿,隔着桌子向我伸过手来:“喏。”
他摊开的掌心放着一粒糖,已被咬开了,正露出一半松仁的馅儿。
我打断道:“等会儿先别说糖!”见他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忙一把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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