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涟心想我是不老懂的,你们两个神经病我懂不了。
商细蕊眼睛里燃着了两簇小火苗子,盯着前方某个虚无飘渺的地方,轰轰地烧着一股劲儿:“我们不是为了谈情说爱,才在一起的。”
范涟本来想打趣他说:哦?你俩不是为了姘居在一起,倒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世界革命啊?转头看见商细蕊这个梦呓似的表情和眼睛里执着的光,不禁呆了一呆,然后从头皮到脊椎蹭地冒出一阵寒意,让他都坐不住了。直觉这个商细蕊是有哪里比正常人缺了点儿什么,又多了点儿什么,一点儿使他起起伏伏生生死死的东西。
一场谈话稀里糊涂地沉默下来,范涟是人精里掐了尖儿的,自觉话说三分点到为止。可是遇见商细蕊这个傻人,那就跟耳边风一样一阵过耳云烟。范涟觉得商细蕊愚蠢至极不可点化,难怪和师姐闹到这般田地。商细蕊觉得范涟絮絮叨叨不知所谓,难怪受人辖制,沦落为同治光绪之流。
门口几人笑语喧哗,是薛千山到了,范涟趁机结束谈话,站起来笑道:“蕊哥儿自己找个地方玩玩,二楼右手第三间是休憩室,里面有唱片可以听,等吃饭了我来叫你。”一边弯腰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今天来的有不少是你的戏迷,被他们缠上你就不得闲了。”
商细蕊顿感惊恐,什么吃的也不顾了,也不等程凤台了。范涟看他像只兔子似的,避着人就跑上了楼。
☆、63
六十三
程凤台从老太太们的屋里告辞出来找商细蕊,商细蕊早已躲得不见踪影了。外面草坪上都是小孩子在玩,底楼大厅里,先生太太们端着酒杯吃着小点心,低声谈着话。其中范涟与薛千山谈得尤为投机,两人坐在一张长条沙发上,薛千山抽着一支雪茄烟,眯着眼睛频频点头,一手揽着范涟的整个儿肩膀;范涟则把手搭在人家的膝盖上拍拍打打,眉飞色舞。瞧这俩资本家要好的跟一个娘养的似的,显然有诈,不知又达成了什么狼狈为奸的阴谋。
一般在场面上,若非逼到眼前,程凤台连招呼都懒得同薛千山打一个。远远地站在楼梯口,叫一个端酒盘的侍应给范涟递个音儿。那侍应做惯了这样的事情,侧着身子把酒捧到范涟面前,悄悄往楼梯口凝望了一眼,点一下头。范涟收到暗示,意犹未尽地搁下薛千山来见程凤台。
程凤台靠在扶手上抽着烟,挺不满意的:“和他说什么呢那么开心?悠着点儿啊!那可不是个好东西!”
范涟不知道程凤台对薛千山抱有的情敌一般的仇视态度,笑道:“那你说说谁是好东西?哪有好东西?捞钱这回事,就是看谁坑得过谁!”又道:“当然我也没想坑他,一块儿发发财嘛!”
程凤台听他这志得意满的口气,好像已经把钱捞到口袋里了,不由猜测道:“又是办厂的事?”
范涟知道他这姐夫时刻准备着举家移民,一直不赞同办厂,立即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解释道:“这回和上海的纱厂不一样,这回是上面吃肉,我们分着喝喝汤。”
程凤台马上心里有数了,掐掉香烟数落范涟胳膊肘往外拐,有好事瞒着自家人。然后也不问他办厂的规模和销货渠道,只说见者有份,他也要掺上一脚。
范涟捶一拳他胸膛,笑道:“我就知道你准会跟着做!你多精啊!这不,都不急着来找你了,先把外人整妥了再说!”
此时节上层已经腐败得相当厉害,与民夺利的事情不好自己出面,就指使门生子弟开厂子经商,他们在幕后给予便利。范家在南京有族人当高官;薛千山是个嘴甜手硬,办事漂亮的;程凤台作为行商,手头资金最活便,货源也足。三个人一个出权,一个出力,一个出钱,很快能把厂子办起来,到时候日进斗金不是问题。
程凤台瞥一眼那边的薛千山:“这么一会儿就把他整妥了?”
范涟笑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他有什么不妥的?我这一大家子都在北平,他也不怕我坑了他!”说着一叹气:“哎,我们两个是好日子过懒了,爱偷闲。不然勤苦点儿自己做,还轮不到他发这趟财呢!”
程凤台也笑着叹道:“有工夫多潇洒潇洒,要说钱,这辈子挣的也够花了,犯不着还累得跟条狗似的,得知道保重。”说着胳膊肘一撞范涟,□道:“你还没娶老婆,更得好好保养了。”
范涟下巴往薛千山的方向一抬:“这位仁兄跟我们想的就不一样,这位仁兄丢下亲妈小老婆,拼了老命的捞啊!你说他家财也不少了,怎么还见着仨瓜俩枣就不远万里长途跋涉的呢?”
程凤台道:“真正穷苦出身的就是他这样,哪怕地下掉了一粒芝麻也要弯腰拣了吃了,看见钱可比跟亲妈亲。穷怕了嘛!”
范涟感叹地摇摇头:“有时候我挺佩服他,白手起家又没有后台,挣到这份家业真不简单,是个人才了。有时候呢,又真看不惯。为了挣点儿钱,日子也不要过了!我看他一房接一房娶的那些姨太太,都不见得有工夫睡!”
程凤台坏笑道:“这怕什么呀?我不是帮他出力了嘛?”
范涟想到程凤台过去和薛家八姨太苟且过一段时候,便也也跟着不厚道地嘿嘿笑了。笑完之后,这两个号称吃过些世态苦头的少爷,脸上带着怜悯和鄙夷一齐遥望着薛千山。少爷就是少爷,哪怕真的吃过些苦头,骨子里也是少爷的思想,享受生活,图个舒服是顶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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