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溯面色一沉,倘若果真有这么个人挑唆了楚王,那司马贤进京,最被乐见其成的结果,就是死在京师。
这个结果,谁最期待?
韩溯皱着眉将大周朝几个藩王连同各方有些势力的诸侯轮番盘剥了几遍,眉头越皱越深,脑中混混沌沌,一团混乱,却是看谁都有嫌疑,哪个都像幕后黑手。
最后,有些丧气地看向萧纵,“皇上怀疑谁?”
萧纵苦笑,“朕谁都怀疑。”默了片刻,才又道,“可朕,最怕的,还是秦王。”
他想了很久,秦王若怀问鼎帝座之心,会如何来夺他的江山。温庭李继相续去势后,朝野对他已敬畏惶惶,他收归兵权,看似实力大增,实则有件事情他再清楚不过——局势于他并无太大改变。各王拥兵,他依然举步维艰。制衡未崩败,不论是他还是秦王楚王似乎谁都顾虑重重,无法掌控全局,力压群雄。这是他不幸中的大幸,却也是诸侯角逐帝位最大的阻碍。
秦王若旨在帝位,必定要先破此制衡僵局。
如何破,说穿了也就两个法子。要么秦王先联合他或者楚王,将另外一方铲除了,余下双方再互博,胜者得天下。要么秦王撺掇楚王起兵,跟他兵戎相见,秦王自己坐收渔利。这两个法子,就现下情形,他的姨丈苦心经营着忠良的好名声,不到万不得是断不会跟秦王结盟弑君的,所以,秦王要反,必定是在他和楚王之间挑事。
司马贤进京,如果出了事,杀人的名声秦王一定不会自己背。
这是他最不能收拾的局面。
所以,他去见秦王。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示弱,或者是他沉不住气,又或者他面对秦王自以为理智,其实从来不冷静。
很多年以前,他的二哥睿王萧竞有一回曾郑重其事告诫过他,说他或许是他们几个兄弟里最聪明的,纷乱朝局能一目明了,但他却有两个大毛病,要是不尽早改一改,注定是他的致命伤。那个时候,他正当为一个父皇是杀是留举棋不定的孩子费心,对二哥的冷酷心肠并不赞同。
睿王说他,心慈手软,感情用事。
也许睿王从小就是最了解他的,说话不中听,但大多时候一针见血。
现在很多事情他看得清楚,也知道走错一步,将是江山倾覆,万民水火,但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如同睿王所说,感情用事。
秦王久驻京师,对他举止暧昧,纵然他再是告诫自己,王图霸业跟前,没有人会甘心止步,却仍然在堤防着那个狼一样的男人的同时,不经意地会有个念头闪逝。
秦王当真一定会反么?
“皇上去见秦王,可有看出什么?”韩溯沉默了许久,凝眉问道。
萧纵缓回神。
看出什么,很多事情他看得清楚,却也有些事情既容不得他多做深究又不能放开。如果他还只是曾经信阳宫里的十四皇子,或许于情势他能把握得更准确,于秦王他可以不必如此踌躇,举棋不定。
端坐帝位,很多事情不再单纯。
萧纵默了多时,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才道:“太傅认为秦王的承诺可信么?”
韩溯一愣,一瞬间看向天子的眼,眸光凌厉,斯文的面孔神色变了数变,半晌,道:“臣听说,秦王从不轻言承诺,不过,他若作下诺言,倒是未曾听说有过反悔。”韩溯看着天子,神色冷淡,顿了片刻,再开口,语气便有些冷了,“臣不知秦王答应了陛下什么,但臣还得多说一句,秦王重诺不假,但狡诈亦真。”
萧纵沉着脸,一言没发,静坐了片刻,起身对韩溯道,“今日辛劳太傅,时辰已不早,太傅回府早些休息罢。”
韩溯迟疑了一下,起身告退。
萧纵一人在书房里踱了几个来回,又坐回御座。今日一天里的诸事,纷纷在脑中翻涌,楚王的折子,秦王寝房里的难堪羞耻,方才一番盘剥局势,都让他耗尽心力伤透心神。萧纵揉了揉额,一股乏力透遍四肢百骸,当真觉得疲累。
正当他感觉有些不堪重负,沉静书房里忽然隐隐飘荡起一阵低缓的琴声。起初,琴声很低,轻柔而间断,像是刚起音,萧纵一时只以为自己用多了脑子,听出幻觉。渐渐的,琴声悠扬清越,连绵似和风,有如携着拳拳平和暖意,从外面飘进来。萧纵这才算肯定了,却是真有人在抚琴。
那琴声清越之中散着延绵舒缓,时如流水潺潺,片刻又似斜风细雨,轻润娇花百草,处处透着安抚亲和之意,隔着墙传来,绕在安静的书房里,如同一缕安魂香沁入心脾。
萧纵静坐室内,听了片刻,诸多烦扰有如落潮,顷刻退去。
琴声不歇,萧纵起身至窗前,推开轩窗,一霎那间,震慑于入眼的良辰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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