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月亮很圆,就像一个银盘高悬夜空,周围几颗星星闪烁,煞是好看。女儿在路边等他回家,就跟往常一样,他已经能想象到他女儿迎向他的笑脸了,就在前方,他加快了脚步。这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光,很亮,他下意识地闪过身,那是一辆红色跑车,经过他身边时都没有减速,带起一阵灰尘,他的心猛的一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到那辆红色跑车撞飞了他女儿瘦小的身躯,他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模狗样的年轻人步履慌张地把他女儿抱起,放进了前备箱,他离悲剧发生的现场不足100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他去追,却只能看着跑车绝尘而去。
他报警了。
女儿的尸体在一条河里找到,浸得都发胀了。
最后,警察是这么告诉钱贵的:你的女儿是溺水,意外死亡。
“去你娘的意外死亡!说,他塞给你们多少钱?”他红着眼大声嘶吼。
警察扬起警棍威胁:“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眼里是不易察觉的闪烁,他没有拿钱,但看到这么一位父亲,他心虚了,他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内情。
天崩地裂大抵不过是这种感觉。
他的女儿可以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他的妻子在女儿还未满周岁的时候,因为嫌他穷,和人跑了,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忍心抛下那么可爱的女儿的,她还那么肖··当时他抱着嗷嗷哭着的女儿说,从此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
为了女儿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他在一个天还蒙蒙亮的早晨离开了生他养他二十多年的小山村。
世界上有这么一群人,当别人在收藏古董名画时,他们在收藏至今遥不可及的梦想和关于家乡的思恋。他们就像一朵蒲公英,从山村飘到城市,离开贫瘠的土壤,怀揣着随时可能湮灭的希望,在钢筋混凝土间艰难扎根。他们是城市的最底层,他们会说着你听不懂的粗话,他们会喝着你叫不上名字来的劣质白酒,他们会在你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暗自悲伤···
钱贵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来到城市,在城市里的生活很苦,住的是地下室或车库,十几个平方,一身家当全在里面。风里来,雨里去,他就像一个巨人,撑起自己和女儿的一片天。
春去秋来,几经寒暑,女儿快六岁了,他多年辛苦终于攒了一点钱,他在漓水县买了间很小很小的房子,他想把女儿接过来,在这里上幼儿园,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在起跑线上就和城市里的小孩差太多。
生活本来很平静,女儿很快就可以上幼儿园了,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有女儿在身边,钱贵觉得无比美好。
只是没有想到,意外来的那么迅猛,让人措手不及,那辆红色跑车就像一道红色闪电,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然后将他对未来的所有幻想,生生击碎。
他竭尽全力来呐喊,来控诉,可是谁愿意俯下身低下头来聆听一只蚂蚁的声音?
他颓废了很久,只觉得此生无趣。
在某个夜晚,他一个人走在没有路灯的路上,神情落寞,就像一个游魂,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教堂门口,这教堂快要消失了,然后会有一座新的教堂拔地而起。
曾经的他一次又一次地从教堂门口经过,瞅着哥特式的宏伟教室,他想,真漂亮啊,要能进去瞧瞧该多好啊,他又瞅了眼身上灰不溜秋的衣服,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这种地方,大概不是自己该进的,他伸手擦了擦衣上的泥浆,走吧,等下生活安定了就把老家的女儿接过来,给她买身新衣裳,然后带她进来,这么漂亮的建筑,她肯定没见过。
女儿来了,又走了,漂亮的哥特式教堂成了断壁残垣。这下,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走进去了。他坐在教堂的台阶上,静静地看月亮升起来,升到半空。十月天,秋风微冷,他往自己的手上哈了一口气,他的手掌粗糙得就像教堂门口的树皮,皲裂的表皮之下,是道道岁月的艰辛。
他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坐到什么时候,反正也没人来撵他。这座教堂早已经被搬得一干二净,马上就要被彻底推平了。他只想静静地坐着,就这样坐着,这样心情就可以平静下来了吧···
他的目光沿着残存的教堂尖顶往上,明月当空,星光璀璨。
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
教堂前沉默的他,要的不是救赎,而是···该下地狱的人下地狱!
熊熊黑色焰火燃烧起来,谁也没有办法阻止这份疯狂,这样的怒火,属于一个伤心的父亲。
他买了一把很尖利的刀,准备随时出击,就算最后结果是鱼死网破,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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