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心俱疲,却无能为力。
屋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攻城器撞击城门的声音轰隆作响,像一下下撞击在人的心口上。
淮阳王的大军,却是打到城门口了吗?
段翎睁眼,大殿内的烛火摇曳,一点烛火已经舔舐上了垂落的纱帘,火焰高涨,一层层的燃烧上去,卷上朱漆的房梁,将那些雕梁画栋皆熏染成漆黑的颜色。
大殿外宫侍惊恐焦急的逃窜声隔着重重殿门也能听得到。段翎看着面前桌案上摆放的一杯酒水,色质嫣红,像是少女含春时颊上浮现的红云。
他不去管那些逃亡的内侍和宫婢,只沉着眼缓缓的饮了一口那朱红的液体。
原来,却是这个滋味。
段翎笑。
段翎起身,将销魂醉一口饮尽。
面前似乎又望见了那人的脸,清清冷冷,似乎带着看透一切的漠然,他一身白衣,手中捧着五十万西北军的调令虎符,跪在他脚下,“臣顾矜,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那从未谋面的大哥没了,顾矜进京送回他大哥的一方灵位。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矜,对方奉上五十万西北军,给他递上了一道保命符。
后来,顾矜拜见,他看着跪拜在脚下的顾矜,不知所措。
顾矜问他,陛下想要什么?
他有一刻的迷茫,生来便是卑微小心的活着,他好像一直都在仰人鼻息。他好像,没什么想要的。
“我,我能要什么?”
“权利,江山,君临天下生杀予夺的权利……这些,你都可以有。只要陛下你想。”顾矜抬头,那双眼里蕴了万里寒霜,生生将他冻了一个寒战。
他想要什么,他从来没想过,他一直都只想活着,好好的活着,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一个个踩在脚下。
于是他答,“活着,我想要活下去。”
顾矜看着他,半响,点头,“好,那便活下去。”
第二日,他便违背了淮阳王,不,是摄政王的命令,在朝堂上亲口封顾矜为丞相。
在顾矜跪下谢恩的那一刻,他知道,自此这深渊般漆黑的朝堂,不会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的面前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的确,顾矜是个很好的老师,教会他很多的东西,帝王权术,朝堂谋略,驭下之术,顾矜将他从摄政王织造的茧中解救出来,给了他喘息的余地。
朝堂分为保皇党和摄政王两党,争的你死我活,他看着顾矜设计卫皎,他看着顾矜编织出密集的网,步步杀机想要将摄政王一派一网打尽。
为了清除朝中的奸党,步步为营,直到最后的收网。这,用了他们十几年的时间。
他看着卫皎对顾矜死缠烂打,他们二人的fēng_liú韵事传遍了大梁的京都。
他冷笑,那又如何?卫皎再想得到,那也只能想想,顾矜的心里早就藏了一个人,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那个名叫段诩,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大哥。
而自己,据说刚好同段诩有八分的相似。
就算是个替代品又如何?只要顾矜的视线,不离开他就好了。
收网那一日,眼看就要把那奸王铲除,可顾矜却忽然放了他们一马。
他问顾矜为什么,顾矜答,“不为何,只是想到了星星。”
顾矜回答时,仰头望了眼天空,那时天际暗沉翻滚,乌云密布,别说星星,就是连太阳都看不到。
可他却依稀从顾矜眼底,看见了星辰,一望无际的璀璨星辰。
他想,怎么有人的眼底,这么美呢?
那时他方觉得,自己,好像对顾矜起了别的心思。可是,他不敢说,亦不能说。
只是呆呆地望着顾矜的侧脸,那时觉得,原来这世上最美的地方,莫过于顾矜眼底星辰。
淮阳王狼狈的撤退,盘踞寒蹊江以北虎视眈眈,顾矜迅速的收拾好烂摊子,朝廷稳定。
可忽然,顾矜却说他要走。
心一惊,他从九岁开始受到顾矜的指导,若是顾矜走了,他该如何?
自然不行!
他阻拦,可是,他该用什么来阻拦?
顾矜爱的是他哥哥,同他八分相似的哥哥。
可他哥哥已经死了。
顾矜现在想走,他没有理由留。
可是,直到那一晚,他偷偷跑出宫,原本打算翻墙去看看顾矜,却看见本该在江州的淮阳王世子卫皎站在顾矜面前,轻柔的搂住顾矜的腰,俯身亲了上去。
而顾矜,没有拒绝。
他爬在墙头一夜,看着顾矜被淮阳王世子抱进屋里,看着他们房间内的烛火渐渐熄灭,而天际泛白。
他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待得鸡鸣的第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手已经僵硬的不成样子。
失魂落魄的回宫,却见顾矜再次进宫求见,仍旧是想要归去。
归去,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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