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怎么可能。
如今的烂摊子太多了……苏麟,皇帝,摄政,前太子。
哪一样都是苏偃的桎梏,却又可作进身之阶。
他终于微微一笑,还是将话圆到尽头:“臣能与殿下同袍为官,已是得幸。此后,殿下若为君,便是天下的君;而臣,始终只是您一人的臣。”
苏偃端倪出他话中韵味,不由心情大悦,像足了穷小子娶到媳妇儿那般惊喜。
“阿笛……”苏偃悄声唤他,“我当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生此世,怕也只此一人。
回了治洲府,柳断笛被苏偃强拖去歇息,对于他事即便有心,也无力查处。
柳断笛望着屋顶,生生又想起来前段时间筹南突起洪灾,自己在筹南府外,郊荒静僻之处搜集到的疑虑。
那个筹南巡抚,似是很不简单。
傍晚,苏偃在后园一一核对四处上供的祭品,柳断笛拾掇一部分去了隔壁偏殿,帮他一起勘对。
眼眸扫过笺纸,竟是给那筹目惊了一惊。
“筹南巡抚魏正德……历昌戊子年十月……敬一万两纹银。”
“筹南巡抚魏正德……历昌戊子年十二月……敬三万两纹银。”
“筹南巡抚魏正德……历昌己丑年初月至三月间……敬五万两纹银。”
柳断笛目光愈紧,果真对了自己的心事。
戊子己丑,算算时间,不过就是去年与今年。
这区区筹南巡抚,不出一年时间,却逾月三次上供天坛,何况其中两次还是患灾之际。
当初——奏折禀上户部,催的一次比一次急,口口声声称作官银不够,水粮匮急,竟还有闲钱供给天坛?!真真荒谬……!
筹南遇灾后,朝廷拨款共计十万两。而筹南府前前后后呈上来的银子都将近十万两!究竟是哪里来的……
搜刮民脂、将赈灾用的官银偷梁换柱,仅仅这些又如何能够!
柳断笛心下涌起一丝不安,气血翻涌,将这些载录扯下来收入怀中,手指微微发抖。
“来人!”他叫道,声线不稳。
门口立即来了随侍听候。
“去——去给我查——到底是谁在治洲天坛录入贡银……!”
待他走后,柳断笛揣着笺纸唯一的念头,便是不能给苏偃知道。
无论是将这些东西焚毁,抑或是匿藏起来,归根到底还是知晓的人愈少愈好。
天下百姓劳碌繁苦兀兀穷年,最后却落得他人钻了空子,也难怪当初皇帝对着朝臣发难。
若有机会查处,定不放过任何一个。如此沽名钓誉,十有八九为蠹役之人。于民于天下,皆是毫无所益。
柳断笛只觉脑仁儿突突地跳,狠狠闭了眼,良久后才平缓下来。
磨平了载录笺本上留下的痕迹,竟是如同从未动过一般。如若有人从中另作手脚……怕也慎之不防。
往后的筹目便了然许多。无非是从南边贡来的枇杷及碧铜青玉,北边送来鬣毛畜生,供奉银两也有,但总不如筹南那般惊人。
当地偏郊设有太牢与少牢,用责囤集祭祀牲畜。牛、羊、豕,三类为上品,祭祀前囚于牢中由特人饲养。此次祭天,皇帝特许以太牢之内活物而祀,是当真拿天子之仪相待,苏偃的身份也多半奠定下来。
越是这样,便也越不安。现下处境多平顺,就意味着今后的路多么坎坷曲折。
苏麟……到底会在何时何地出手?
一切都无从得知,更不可窥索。
但只祈祷两件事。一,暂时不牵扯苏偃,二,不伤及自己性命。
“阿笛。”苏偃推开门,破天荒地发觉柳断笛竟是坐在木椅上出神。
“四殿下忙完了?”柳断笛清醒过来,忙起身应道。
苏偃一瞧见这人的模样,即便心绪上再大的压抑也得以缓解。上前拥了拥他的身子,道:“哪里这么简单。只不过,你府上的小管家放心不下你,这才几天时间,信件便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其实不过是找个托辞,过来看看而已。
柳断笛一怔,也由他抱了去。苏偃的脾性越发放纵,亲热的举动早已司空见惯,只要不太过分,便也顺了他的意。
“青衣不懂规矩,我吩咐过他不要太勤,他却不听。”
苏偃笑道:“无妨,多一个人在意你是好事。”说罢,将信件从怀中掏出来,本欲递给柳断笛,却又生生止住。思量半晌,才道:“哪一天,你愿意同我一起看这东西,千万要告诉我。”
柳断笛心下苦笑,怕是没那个机会了。夺嫡纷争非同小可,再加上苏麟势力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会赔上一切。这份纯真的信任又能持续何时?
“四殿下可谓是指鹿为马,又有甚么自己做不了主?”
“我是要你愿。”苏偃扳过他的的身子,与他对视:“我想你——心甘情愿。”
柳断笛垂下眼眸,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啊,愿到那日,你这话还作数。”
苏偃放开柳断笛,将信递去他手中。柳断笛也不如何扭捏,大大方方地在苏偃面前拆开信封。外表之上得体的不得了,心底下却在庆幸,好在适才没有让苏偃瞧见。
青衣字字行行无不关怀,彻根彻底询问近日病况,甚至还明确的写道,已经将那安神益气的药处置妥当。柳断笛甚至怀疑青衣这般大胆行径羼杂不少存心的成分,巴不得给别人看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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