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南见他不肯吐口,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了,只得暗暗猜测可能会遇到的情形。
只不过,饶是庄南再怎么聪慧,也不会想到见到皇上时,皇上问他的第一句话会是“庄南,你想要状元,还是想要……周辰?”
☆、沙城 南远走
真正听到如此神来之笔的问话后,庄南反而不紧张了。有什么可怕的呢?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与君陌路罢了。他往下伏了伏身子,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恭声答道:“草民,要周辰。”
御座上的周景宏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眼睛久久停留在庄南的后背上,就是这样一个瘦骨嶙峋的读书人,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一句话吗?
“庄南,你可知,一甲三人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编修。”
庄南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草民知晓。”
周景宏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问错了,应该问:“庄南,你想要周辰,还是想让周辰继位?”
“周辰。”
“放肆!”周景宏随手将案几上的砚台砸了下去,那砚台后势不足却正好擦着庄南的额角滚落在地,破碎开来,溅起的碎屑崩开在他的脸侧。几息后,他的额角和侧脸渗出血迹来。
“庄南,朕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自私!”周景宏狂怒道。
庄南的声音反而平淡又沉稳:“陛下,草民一不曾欺瞒陛下,二不曾欺骗自己的真心。就算您治罪草民,草民也毫无怨言。”
周景宏冷哼一声,捡起桌上的一张折子扔了下去。
庄南还以为是谁弹劾自己的断袖之癖的折子,跪爬过去捡起来打开,却愣住了:那是圣旨的预案,关于任职调令。
庄南,即日起继任沙城同泽县县令。
“陛下?”
周景宏却没看他,只是略带疲惫地说了句:“记住你今天的话,尽好你的职责。”说完摆摆手。
陈喜公公弯着腰过来笑道:“庄少爷,请吧。”
庄南带了几分混沌,又似乎窥见了什么机密,几乎不敢去想那句话的深层含义,脚步迟疑地跟着陈喜往外走,走到殿门口时突然止住,侧身回头看了一眼。
陛下,也会有白发啊。
这一刻的周景宏一直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中,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一刻,他是一位父亲,而非皇上。
***
今天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当众考生用敬佩羡慕的语气喊出“新科状元是庄南!”“就是卫国公府的庄南!”“那个俊美无双的庄南!”的时候,庄南和东柯已经站在城门口了。
东柯理好了马车上的包裹,跳下来道:“少爷,咱们走吧?”
庄南轻轻点头,跳上马车,终究是还没坐稳就又掀开了车帘,看向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皇宫。
那里有他深爱的人,而今他要为爱远走。
也好。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选了周辰,说不准,陛下会成为这段感情的唯一见证呢。
庄南扯出一个笑,却没笑道眼底,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隐在了垂下的车帘后。
***
皇宫中正值最热闹的时刻,御花园里大摆筵席,一甲、二甲进士尽皆在列。
倒是最引人注目的两个席位都是空着的:一个是新科状元庄南的位置,另一个是皇上的龙椅。皇上晚到并无人敢质疑,倒是庄南不在,让众多想要一睹状元风采的文臣、进士们大失所望,有少数人甚至暗中猜测庄南这是未显身份而故意迟到。
比如说,周翎。
他左手提壶,斟满了一杯清酒,举到嘴边却又放下,故作惊奇道:“大哥,这新科状元怎么不见?”
周辰往那个空位子上瞥了一眼,淡淡道:“估计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吧。”
周翎并不为他的淡漠态度所扰,反而倾着身子更靠近几分,唇形减小却不见声音降低道:“还有比父皇设宴更重要的事情?”
两人说话自然是被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注意着的,此时便有不少人听见了这话,其中又有一部分人眼中露出不屑或愤懑来。有个性子直的,甚至悄声与旁边的同窗咬耳朵:“莫不是庄南考试做了弊,没脸出来了?”
那同窗也对这事惊疑不定呢,庄南的祖父是太傅,大哥是翰林院编修,要是他想要弄个试题来做还不是轻而易举?便也道:“这可不好说,谁让人家是世家子弟呢?!”
“朕竟然不知这次科举还有这样的内-幕,不若爱卿与朕详细说说?”
“陛下……陛下饶命!草民该死!草民有口无言!求陛下恕罪!”两人抬头见是皇上,脚下一软,出溜在地,求饶不迭。
周景宏背着手,一身明黄的衣袍明重得像是能灼伤人的眼睛,明黄之中是令人窒息的天子威仪。御花园呼啦啦跪了一地,任你位高权重,此时也不过是他脚下的臣。
“陈喜,把庄南的三次考卷呈上来。”周景宏入座,吩咐道。
陈喜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沓考卷。
周景宏摆手:“让他们传着看看,看看朕的大楚江山是不是立在科举舞弊的根基上!”
这声音没有怒气,却尽是寒凉之意。下面跪着的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两个最先跪下的二甲进士已经抖如筛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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